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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关于莉莉人生当中的八次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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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第六次告白发生在莉莉十六岁的时候,克罗斯二十四岁。
她的生日是每年的7月12日。
原本莉莉以为克罗斯不会来了,毕竟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德国踢赢了巴西,他应该留在巴伊亚营地训练,准备两天后的决赛。
他们距离最后的冠军仅一步之遥。
这是所有人期待了整整二十四年的荣誉,是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机会,他理应全力以赴。
但他好像还是偷偷来了。
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在桌上留下了一束没有署名的鲜花。
当然,这是莉莉的猜测。
她可能有点想太多。
但是在巴西,在里约热内卢,在这个千里之外、放眼望去皆是陌生人的城市,谁会特地给她送一束纯白色的百合花呢?
家人们都以为花是菲利克斯的巧思。
克罗斯太太就打趣道:
“哦,看上去菲力终于明白女孩子的心事了。”
“毕竟谁会喜欢你过去送的那些机甲模型、科幻小说和数学习题册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哄然大笑。
菲利克斯是真的干出过生日礼物送数学习题册的“壮举”。
那是发生在2009年、也就是五年前的一件小事。
当时莉莉刚考上位于德国梅前州首府什未林市的一所私立高级中学。
但毕竟她才11岁,不免有些孩童心性,成功升入梦校后就有点小松懈,于是在第一学年的期末考试中,她的数学成绩和物理成绩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滑现象。
这对菲利克斯可是个大打击。
他看上去比莉莉的父母,也就是德雷克斯勒先生和德雷克斯勒太太还要紧张。
于是那一整个夏天,他都在抓着对方补习功课。
“嘿,莉莉!听着,你可是要考TUM的!”
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
当时莉莉正在做堆积如山的暑假作业,一边做,一边蔫蔫地点头:
“我知道了,菲力,你别在我面前转圈圈了,看得我头好晕。”
回到现在。
面对母亲克罗斯太太的打趣——
菲利克斯和莉莉对视了一眼,在大家善意的笑声中,他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那束百合花就这样被“遗忘”在桌子上。
德雷克斯勒先生端上了蛋糕。
那是一个8英寸的超大草莓蛋糕,蛋糕周身还用奶油装饰出了一圈精致的裱花。
德雷克斯勒太太用打火机点燃蜡烛。
然后他们将蛋糕捧到了莉莉面前,微笑着对她说:
“Alles Gute zum Geburtstag(生日快乐)!”
火光摇曳。
莉莉站在蜡烛面前,双手交握,眼睛亮晶晶的。
她看上去就像每个在“爱”里好好长大的小孩那样,无忧无虑,前途一片光明。
所以她天然拥有着十分充沛的情感,信心坚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做到勇往直前。
菲利克斯看着她。
他看着她闭上双眼、虔诚地许下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愿望,然后一口气吹灭面前所有的蜡烛。
这个愿望会跟他有关吗?
耶稣像俯瞰着整座城市,阳光灿烂。
在里约热内卢度过的这些日子里,菲利克斯偶尔也会想起这个问题——
在你过往所许下的十六个愿望里,会有一个与我有关吗?
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这不免让人感到悲伤。
但好在菲利克斯很快回过神来,因为莉莉正端着蛋糕向他走来。
于是他接过蛋糕,像一个真正的好朋友应该做的那样,祝莉莉生日快乐,然后对她说道:
“等到世界杯结束以后,我有话想对你说。”
莉莉说好。
但她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好奇,于是她异常直白地开口问道:
“不能现在就说吗?”
对此,菲利克斯的态度很坚定。
他说不行,因为有些话必须等到世界杯结束以后才能说。
莉莉只好遗憾地耸耸肩。
她绕过菲利克斯,转身重新走回了人群里。
吃完蛋糕以后,莉莉继续给克罗斯发短信。
如果导出这些聊天记录,然后打印在纸上,估计已经积累成厚厚一沓了。
她趴在沙发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道:
“是你给我送的花吗?”
克罗斯没有回。
但莉莉早已经习惯,于是她继续写道:
“在巴西我只认识你,除了你不会有别人了。”
她像是在写日记,又像是在写备忘录,反正克罗斯也不会回复,所以莉莉完全是想到哪写到哪。
她的胆子一下子变得出奇的大。
莉莉说自己最想要获得的生日礼物是大力神杯。
她希望德国圆梦,希望克罗斯圆梦。
她说她会一直为他加油的,因为托尼·克罗斯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中场。
两天后。
2014年7月14日,第20届世界杯决赛在巴西里约热内卢的马拉卡纳体育场举办。
参加决赛的两支队伍分别是德国和阿根廷。
前者被誉为“日耳曼战车”,历史上曾三度夺得世界杯冠军;后者被称作“潘帕斯雄鹰”,象征着球队强劲的实力与球员奔放、好勇斗狠的性格。
历时33天,世界杯的赛程即将画上句号。
克罗斯与德雷克斯勒两家人已经订好了离开的机票,就在明天。
由于不舍这段旅程,莉莉和菲利克斯决定走路去马拉卡纳体育场,就像他们赢了和法国队的那场四分之一决赛后所做的那样。
真奇怪。
明明有的时候一个月是那样漫长,仿佛永远也不会过去。
但有的时候又是这样短暂,就像那个在马略卡的夏天。
莉莉漫步于奥林匹斯大道上。
她看着熟悉的街景,那个菲利克斯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奔跑的场景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他们奔跑在巴西的街道上。
穿过人群,晚风就这样拂过耳畔,夜色沉寂,夕阳,街灯,夏日的气息,还有自由的感觉。
一切都是如此令人怀念。
莉莉看着菲利克斯,有些抱怨似的嗔道: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呀?”
“不能现在就说吗?”
菲利克斯也在看着她,那双和克罗斯如出一辙的蓝眼睛里仿佛多了点她看不懂的情绪。
像一汪幽静的湖水。
他长久地看着她,然后轻声说道:
“不能。”
父母都提前入场了,可他们还在体育场的门口等着德国队的大巴车。
(52)
德国其实是一个对足球很狂热的国家。
只是他们掩饰得很好。
毕竟“生性冷淡”的日耳曼人怎么可能同时热爱猪肘、啤酒和足球这三样东西呢?
球迷几乎是对大巴车夹道欢送。
有些生活在里约热内卢当地的德国人甚至还开来了自己的轿车,就这么跟在国家队大巴车两侧,组成了一排颇为壮观的护卫队。
“嘟嘟——”
司机们狂热地摁着喇叭,后排乘客则是降下车窗、探出大半个身子,面目狰狞地对大巴车上的球员展示着国旗。
那种氛围感无与伦比。
莉莉和菲利克斯是在下午1点50分见到了德国队的大巴车。
就在马拉卡纳体育场门口。
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但现场的球迷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们两个人举步维艰,几乎是连“探头”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迅速地被淹没在了人潮中。
“菲力。”
莉莉艰难地出声。
她几乎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
前胸后背都贴满了人,整个广场宛如一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拥挤之下,她甚至连场馆入口都不知道在哪。
“莉莉。”
菲利克斯抓住了她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的手掌。
他攥得很紧。
然后回过身,费劲地朝她走来。
“我们得去检票口了,这里不安全,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他这样说道。
莉莉后怕地点了点头。
虽然激情是足球的一部分,但狂热的球迷通常是没有理智的。
1989年在英国本土发生的“希尔斯堡惨案”足以让所有人铭记,事后根据相关报道,这起踩踏事件造成了96人死亡与将近200多人受伤。
历经一段“艰难”的旅程,二人终于入场坐下。
很多国家元首都来了。
至少默克尔一如既往出现在了比赛现场。
所以可想而知现场安保的严备程度。
场馆中到处都是翻腾、跳跃着的黑红黄三色旗帜。
这是德国国旗的颜色。
作为全欧洲最大的经济体,同时也是欧盟三驾马车之一的德意志联邦,他们的球迷就是天然比阿根廷球迷更有钱一点,所以他们买了更多的票——
毕竟,总有心碎的别国球迷愿意高价将自己手中的球票倒卖。
比赛过程莉莉已经不想再去赘述。
总之,这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
双方都拼尽了全力。
无论是冲撞、犯规、黄牌与流血事件,还是失误、回追、抢断与拦截。
场上的二十二名球员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全部。
足球是一项由失误带来比分的运动,如果没有失误,我们只会得到0:0的结果。
区别只在于:
对手的失误让人心情愉快,己方的失误让人痛彻心扉。
越位、传球失误、头球打在立柱上……
当施魏因施泰格被撞倒地的那一下,莉莉听到场上的绝大部分德国球迷都发出了“倒抽气”的声音。
这一刻,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只有一个念头:别受伤。
别受伤,别下场。
因为施魏因施泰格是场上德国队的攻防核心。
没有人能够想象,少了他,德国队要如何抵挡来自拥有着“梅西”的阿根廷队的冲击。
透过现场的转播屏幕,所有人都能看到这名7号球员的脸上被鞋钉划开了一道至少两厘米的伤口。
就在眼睛正下方。
那一刻,施魏因施泰格大半张右脸都被鲜血染红。
但他在简单治疗过后,仍选择留在了场上。
原本前90分钟双方都僵持着,但可能施魏因施泰格的受伤鼓舞了队友。
于是,在加时赛第113分钟,格策天神下凡,踢进了关键一球。
从胸部卸球,到左脚抽射,他只花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阿根廷门将猝不及防。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足球和自己的手套擦肩而过。
“哔!”
裁判吹哨示意进球有效。
德国1:0阿根廷,全场掌声雷动。
很多时候你得承认——
有些大场面就是带上了点“运气”的成分。
阿根廷当然很强,梅西更是当之无愧的现役足坛第一人,但世界杯不是欧冠比赛,没有主客场两回合作战的赛制。
每个球队都只有一次机会。
胜者进,败者退,只不过德国队更幸运,于是他们赢了,他们是世界冠军。
终场哨吹响。
马拉卡纳球场沸腾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但莉莉却唯独只看向一人。
她看到克罗斯跪坐在绿茵场上,头抵草地,然后猛地握拳、连锤三下身下的草坪。
拉姆从背后拥抱住他。
他们身后的队友在玩“叠叠乐”,最下面的似乎是格策,然后一个叠一个、一个叠一个,所有人都退化成了心智只有五岁的幼儿园小朋友,就这样毫无形象地瘫倒在草地上,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莉莉和其他人一起冲进场内欢呼。
因为他们是坐在家属席这一块,所以很顺利地就被工作人员放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双脚踏上世界杯比赛场地的草坪。
她看向前方的克罗斯——
好近。
这一次,她和他之间只隔了不到一百米。
克罗斯的眼睛亮晶晶的。
仿佛一块浮动的、跳跃的冰。
这一刻,球场的喧嚣与炎热、迷离的夏夜都一齐湮没于他的这双钴蓝色眼眸。
克罗斯太太走上前抱住了儿子,然后是克罗斯先生、菲利克斯。
他们一个一个上前,一个一个拥抱,再一个一个走开。
很快就轮到莉莉了。
她有些忐忑,但身体好像莫名其妙地就自己动起来了。
而在那短短的几步路当中,她的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就这样呆呆地张开手臂,朝克罗斯走去。
莉莉想:这一定是她有史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在马拉卡纳体育场燃烧的焰火之下——
他们紧紧拥抱。
汗水,泪水。
喘息,滚烫的胸膛,还有跳动的心脏。
借着视觉盲区,莉莉偷偷吻了一下克罗斯的侧颈,当然,如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她便退开,小声地说道:
“Ich gratuliere Ihnen(恭喜).”
克罗斯目光不明。
他不是纯粹的快乐,也不是纯粹的不快乐。
可能是世界杯所编织的这场美梦终究要被打破,就如同晴空下的肥皂泡泡一般,很快他又要回到现实当中,于是他再次上前用力地抱了抱莉莉。
然后说道:“谢谢。”
这是克罗斯唯一一次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