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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入白玉京(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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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天地,归元峰脚。小弟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怀中沾满露珠的绛珠草,他沿着山路哒哒地向上攀走,急切地想将这草药送到千药居。
不知为何,此次掌门师尊对大师兄的病痛不似以往上心,只是吩咐各位师兄师姐用普通的小还丹和参块吊住他的命。
他们说这次是师兄做错了事,这是掌门让他涨涨记性呢!说到掌门,小道士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想,掌门真是个怪人!归一宗内门弟子有上百个,想来投靠的外门弟子也逾千数,千百人之中,掌门只看一眼,就选定了浑身破烂的小乞丐。
也许是冥王星冲撞小弟子命宫,他从小的生活就异常悲戚。
彼时的北荒遍地都是毒虫,啃食完了庄稼,却又要来啃食人心。看着一大家子忍冻挨饿,爹娘一狠心要把小妹卖掉,只为了换几袋大米。
看着那么小的娃娃在爹娘怀中挣扎,哭得震天响,眼泪啪嗒啪嗒掉,却是掉在了哥哥的心口上。
“我去当仆役,我会赚钱补贴家用,你们不要卖掉妹妹……”
幼小的他一面哭嚎,一面冲向爹娘。就这样,年幼的孩童背着破布片缀成的包袱,撑着一人高的竹竿,一瘸一拐的上山来了。
他本想来门派混个庖厨,每月挣几个铜钱补贴家用,谁知道一下子碰上了百年一遇的内门弟子选拔。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归一宗百川庭外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外门弟子。那些人多身形高大,形貌昳丽,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烨然若神人!
一对比,小男孩就是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弱鸡。他满心满眼都是羡慕,毕竟谁不想过神气又富足的生活呢?
就在这时,自偌大的海珠刺彩短屏后转来一众身着浅绿灌云袍子,脚蹬湖水蓝云纹短靴的弟子。
为首弟子披了一件鸦青色薄袍,腰束月白色云纹腰带,其上挂着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
想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归一宗大弟子公冶长忌了。他们俯身朝前行礼,神情恭敬又谦卑。
此刻前殿竹枝林,一人轻踮脚尖,像一只轻盈的雀儿,逆光立于竹枝上。他就那样淡淡地站着,没什么表情,却宛如从天而降,普度众生的神明。
指尖轻轻一点,却见一片青竹叶轻轻地落在了男孩的脑瓜顶上。那一刻,他是懵的,能感受到周遭人的目光里的惊讶和疑惑。
此叶名为“点将”,叶到之处,道之所至。
他,一个身无长技,形似弱鸡的小男孩,何德何能打破先例,越过众人成了归一宗的内门弟子?
见此情景,公冶大师兄也没有多问。毕竟掌门师尊的心思,谁又能知呢?
师兄穿过众人而来,牵起他的手,温声询问:
“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手心传来的温暖,像给他吃了一剂定心丸。他稳稳心神,“我姓祝,单名一个食字,来自北荒阿宝村,我爹娘希望我天天都有饱饭吃。”
那位掌门师尊一改刚才的缄默:“北荒虫灾几百里,惟剩白水缺青芜。”他顿了顿,“以后你就叫青芜吧!”
小青芜成了诸位师兄师姐的跟屁虫。有时候大师兄逗逗他,在小憩时偷偷拿草蚱蜢儿吓他;有时候小跑着帮满脸娇羞的师姐送情书;有时候给爬树摘枣的师兄当肉垫……
而如今听着大师兄每夜痛苦的哀嚎,青芜每天心疼地直掉眼泪。
于是乎他偷偷溜进了几层楼高的藏书阁,点灯熬油地将所有药谱都翻了个遍,愣是琢磨出一个“十全大补丸”。
以绛珠草、灵玉芝、桃华浓、千颜枝等天材地宝低温炮制,服之可以让断骨之人复生,于身体百利无一害。
他摸黑钻进君游长老的药田,偷偷溜进了黎棠姐的万里梅林,又踏着露珠取来了峭壁旁的绛珠草……
“湘霖姐那么厉害,有了这最后一味绛珠仙草,一定能救大师兄的命!”
小道士越想越高兴,越走越急,惊得怀中的仙草危危乱颤,险些将叶片都颠掉。
与此同时,归元峰顶,天佑殿内的套丝软榻上,男子的目光停滞在面前的雕花小窗。
此时天色微凉,日光强烈却不刺眼。青竹叶透过日光投下微微摇晃的虚影,却未曾动摇他。
他始终如一地,固执地,木然地,不敢动摇半分地盯着窗子,但好像又在透过窗子想着谁。
好像就这样盯着,他就可以摒去气息,像竹枝叶一样不动声色地隐匿在郁郁的竹林中,像露滴一般偷偷地潜入溪流……
此刻道安然心头万般愁绪,剪不断,理还乱,走不出,看不破,欲说还休……
他素来不喜生人近身,可今日与那夏虫交手,却升腾起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明明使出足以击杀夏虫的一记重拳,却在碰到衣襟的一刹那不受控制地收了九成力。
这样大不受控制并非第一次。几年前的内门弟子大选,他一人立于竹枝头,目光毫无感情地落在身前众弟子身上。
此刻正午,日头毒辣,众人早已心生怨怼,暗自叫苦,难堪大用。
一眼扫去,只余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娃娃,安安静静地坐在庭院一角,像一只虔诚又温顺的兔儿,眼光熠熠地盯着他。
与脑海中的孤影重叠,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关山难渡,雪夜难行,也有人这样安安静静地等着他,望着他……
于是乎道安然鬼使神差地将“点将”递给了那个小娃娃……
夏虫的眼眸像盛满了一汪汹涌的春水,夹杂着十足的恨意与不甘。
朦朦胧胧里,他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好像见过这样美的一双眼睛。
对于时间的感知被无限放大,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多久了,也许是一千年,也许是一万年……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脏钝钝地痛,竟蓦然地落下一滴泪来……
几日后,归一派大弟子公冶长忌诚心悔过,甘愿散去半数修为,日夜滋补须弥山万千生灵……
听闻此消息,我正坐着白玉京的小酒馆内,握着酒杯的手笃笃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也许是在发泄内心的不满……
此刻的南疆与千年前截然不同,南疆二十四城中,最繁华的当属这饶水白玉京。
或许是常年无战火的缘故,城门修得巧妙,角楼略微向前凸,整体从远处看却像一只大鸟,翼然立于潇水之上。
城内富贵荣华,琼楼林立,玉宇栉比,听得最多的便是情仇缠绵,念得最多的便是哀怨嗔痴。
难怪城内百姓常道:“天上白玉京,地上露庭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