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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丹鸟泣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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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如狼牙般曲折蜿蜒,好像延伸到吞天吐地的混沌之中。天高地远,我们仿佛只是茫茫天地中的渺小的沙粒芥子。
我眉头微微蹙起,不着痕迹地扯下一根发丝。发丝蜿蜒着向圣泉飞去,慢慢融化在空气里……
三人默不作声,一路上寂静地出奇
回到西楼城时已是日薄西山,城内百姓大多气息奄奄。枯骨叠着枯骨,手臂隔着手臂,倒是造就了层层叠叠的壮观。
苘虫肆虐,人命微浅,朝不保夕。
我们动作出奇的一致,只见阿昶腾身一跃,左脚勾悬,抽出落水剑,将千余只虫子拦腰砍断。
只是越来越多的毒苘虫不知从何处涌出来,它们飞速地阖动翅膀,越凑越近,像一团团猩红的血雾,将猎物层层包裹起来。
这些虫子喜食血肉,在它们眼中我们这些蕴含灵力的血肉最为香甜。
我忧心阿昶,飞身去助他,却见覆川从白玉瓶里一溜烟钻出来。
“两位哥儿,我且引圣泉水来,杀伐这些毒虫!”
覆川捏诀而立,口中振振有词,却不是官话,叽里咕噜的,似是梵语……
等了大半晌,也没见有半点圣泉水的踪迹。
覆川心中焦急,他周身环绕的戾气越来越多,空气中仿佛伸出一只只无形的手,粗暴地环绕着他,想要将他吞吃入腹。
庞大的墨云暴戾地盘踞在西楼城的上方,空中弥漫着一种怪异的不真实感,仿佛天地倒转,不知今夕是何年……
隐隐约约地,我看见天地万物都好像都缠绕在细密的蛛丝中。那蛛丝连着千千万万毒苘虫的尸骸,覆盖着逝去之人的枯骨,扬扬洒洒地从覆川的后脑拖曳出来。
下棋之人躲在暗处,只需像拉动提线木偶似的驱动毒虫,指引我们找到龙脊峰,将他带回西楼城,实施他的覆灭大计。
一切看起来都是天衣无缝,直到那对兄妹出现,我们才发觉自身只是玲珑棋盘上的一颗子。
下棋之人未免太心急了,将这一颗子径直送到我们面前来。
龙脊峰远在三百里开外的滨州。我和道安然二人御风而行,去一趟也要约摸八个时辰,加上我们在圣泉逗留的十二个时辰,总共一天一夜。
普通人即使脚力再好,日夜兼程,也要五六日才能到达,更遑论一个背着妹妹的病弱孩子了。
初见时我施法探过二人灵脉,发现与常人无异,那就只能是背后之人推波助澜,将二人送到了我们面前。
当时灵力注入孩子灵脉时,我则悄悄用灵力在空中绘就了“汤武征诛”四个大字。
商汤兴兵伐灭夏朝而建立商朝,周武王率军诛灭商朝而建立周朝,也不过只是下一局棋的风光罢了......
阿昶如何不懂,我们早已在棋局里了。
那时我们佯装无事,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向山下走去,倒要看看这覆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刻,我读懂了他口中看似是梵语的呢喃。这是北荒靹祃族密语,大致意思是:“请君为我踏平此地,请君为我踏平此地,请君为我踏平此地,取诸多恶人性命……”只是施咒之人过于焦急,反而漏洞百出。
与此同时,圣泉上方翻滚着沸腾的黑气,从泉眼喷薄出滔天的黑浪,仿佛要将整个龙脊峰淹没……
那发丝此刻变成了一个跟我容貌一致的公子,他使出业火,独自与这滔天黑浪对抗。
道安然刚解决完面前的毒虫,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毫无防备仍在呢喃的覆川踹倒在地,随后一剑斩断了覆川的手筋。
业火从我的指尖弹出,顷刻间将蛛丝付为灰烬。
“覆川,你被弃了。你可知,只要你再稍稍运动功法,给西楼城带来的就是灭顶之灾。”
覆川也是能忍,见他额头上冷汗直流,却硬扛着不发出呻吟声。
“你们可知,所谓圣泉,为何那般污浊混沌?”
“圣泉水涤荡万恶,以己身,救万民~”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拉长了声音。
这圣泉本天地之初便存在,为始元天尊座下一灵智开化的鄢兽。兽于阳谷亡故后,身躯化水,澄澈清泠,据说能洗去一切污浊。
“可人间贪念不止,恶孽不断。久而久之,阳谷水堆积了数千万年来的贪念嗔痴,变得不再澄澈。”
“人性本恶,打杀我们的孩子,还将我们最后的家付之一炬,我为何还要兼济万民?难道最后如那圣泉一般,独自承受数千年的怨气,把自身变得面目全非吗?”
“唯有毁灭,才能重建。唯有毁灭,才能重建。唯有毁灭,才能重建……”覆川咬着牙,噙着泪,机械般地呢喃……
圣泉已锢,蛛丝尽斩,覆川再没有为虎作伥的本事,而后被阿昶的缚魂索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没有了覆川背后作乱,苘虫的杀伤力也慢慢消退了。多数苘虫就像行将就木的老叟,慢慢地褪去原先夺目的深紫色,慢慢将自己的爪牙蜷缩起来,慢慢地死去。
或是火烧,或是剑砍,不到一刻钟,只能看见满地虫子的残骸。
随后,我双手合十,作弥勒虔印,口中阵阵有词。
不一会,地底橙光乍起。只见来者皆头戴高帽,身披麻衣,只是五官模糊,像是蒙着一团雾气。
为首那人吊着长舌,面色惨白,却恭敬地稽首行礼,
“末将谢必安,末将范无救……”
我挥挥手,转头对覆川道:
“芝草无根醴无源,志士勇奋翼,酬壮志,本是好事;彩云易散琉璃脆,覆川你当早回头。我不杀你。但是非功过,你且随二位判官去地府认个清楚。”
覆川虚虚地站着,眼神失焦而空洞。他转过头,直直地盯着我和阿昶,随后又看向了西北方的天空。他的嘴角因愤恨和不甘而略显苍白,微微颤抖。
此刻天空放晴,如雨后初霁。强烈的光透过云层,映照着檐角张牙舞爪的异兽,在地面投下形态各异的影子。
我们却感到一丝不同寻常。一方游魂哪有这样强大的毁天灭地之力呢?
同样是无辜枉死,西楼城众多百姓的怨气不比覆川一行人的低。
也许是有心之人利用覆川,许他以圣泉之力,助他毁去西楼城。此事若成,西楼城万千冤魂之力供他摄取;此事若不成,只身退幕后即可。
但是那人为何将南宫家遗孤送到我们面前来?
后来的几百年我们再探龙脊峰,游历北荒,寻遍南疆,直至身囿牵机塔,我都未能得到一点幕后之人的线索。
而现如今,这毒苘虫又出现了。
或许是想到了那些相融以沫又痛彻心扉的时光,我的心脏钝钝地痛……
浮生的躯壳不堪大用,脖颈和手臂处的血管因灵力外泄而膨出,显得异常骇人。但他于我有再生之恩,再造之德,我不能相负。
或许挟这副躯壳再探圣泉,可以寻求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