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狸》荼小颂

3、初探访

　　翌日清晨，师父李岩年喊了一句：“浔儿，你随我来，易安别院的小侯爷抱恙，为师得去看看。”
　　虽说相距不远，可李浔从未踏进过别院半步。
　　别院虽不雍容华贵，却也十分幽静精致，李浔跟着师父经过抄手游廊、假山怪石，觉得处处新鲜有趣。
　　尤其是小侯爷的东厢房外藤萝翠竹，生机盎然，与纱幔低垂的屋内恍然两个境地。
　　屋内弥漫着沉水香的气息，只见小侯爷叶韫倚在塌上，恹恹欲睡，直到赵管家轻声唤他，才仰起头来。
　　“劳烦李大夫亲自登门，韫礼头痛不适。”
　　即使开口温文有礼，李浔还是觉得他眉眼间堆满了拒人千里的漠然，神情郁郁。
　　其实他容貌清隽，墨发如玉，本该是个飞扬洒脱的翩翩少年。
　　李岩年作揖道，“虽是寻常经方，若不对症便要误事，左思右想放不下心，贸然登门还莫见怪。”
　　“不妨，儿时有幸得到李大夫照拂，自然是信得过的。”冷漠少年总算唇边有了些许温意。
　　李浔心道，难怪师父一进别院熟门熟路，丝毫不像是初次登门拜访，原来早已相识，那为何这次师父要她一同前来，难不成介绍他们认识？
　　赵管家善解人意，眼见小丫头面露疑惑之色，笑道：“姑娘怎生称呼，是李大夫的高徒吗？”
　　李岩年一边给小侯爷诊脉，一边淡淡答道：“客气了，是我不争气的小徒儿李浔，还没正经学什么医术，左右是帮我料理些杂事。”
　　不知怎的，李浔涨红了小脸，这个少年和她年纪相仿，可别被他当成个蒙昧的乡下丫头。
　　“师父，我能帮上不少忙呢，平日都怪你不教教我！”她撒娇埋怨道，憨态可掬。
　　清冷寡言的少年莫名有了笑意，戏谑道：“李姑娘自然是伶俐的，如此好学将来定是个好大夫！”
　　高冷小侯爷居然也会夸人，李浔没听出戏谑，笑眼弯弯敛衽为礼。
　　诊完脉，李岩年眉头紧锁像是想不通什么缘由，慎重道：“按理说病不该至如此地步，奇怪，容我回去再想想法子。”
　　叶韫对此似不甚在意，面上仍是恭敬：“那就有劳李大夫了！”
　　离去时，李浔频频回头望向厢房，他那么单薄瘦削，又得了个怪病，明明是少年郎却暮气沉沉，竟觉得有些可怜。
　　见师徒二人走远，赵管家收敛起笑意，郑重禀告道：“小侯爷，我打听到了，原先府上那帖药确有问题！”
　　果然如此，叶韫一扫不甚在意的神色，语意灼灼道：“赵叔，您怀疑何人动的手？”
　　“府中人不多，恐怕秦姨娘嫌疑最大！”
　　“那帖药李大夫验看出什么没有？”
　　“看了看了，私下收集的药渣都拿给他看，他说里面多了一味，是不该有的。”
　　赵管家摊开手绢，里面赫然是一颗种子模样的残渣。
　　叶韫拈起来嗅了嗅，仿佛有一股淡淡的杏仁味，奇道：“这是何物？”
　　“苍藜，不是中原的药材，有毒性，李大夫说是滇南一带的。”
　　叶韫心下起疑便继续追问：“到别院后您亲手煎药，可否安心多了？”
　　“哪知别院也有了布置下的人！防不胜防，差点害了小侯爷！”赵管家面有愧色，擦拭着额头冷汗。
　　叶韫好生安抚了几句，赵管家照顾起居饮食多年绝无二心，已如同亲叔一般。
　　两人相对无言，前路漫漫，不知埋伏了多少凶险，当务之急是揪出幕后黑手。
　　别院柴房里，赵管家痛心疾首地审问着那个在别院换药的人。
　　“谁给你的苍藜，谁在背后指使？小笙，小侯爷待你不薄，你是猪油蒙了心吗，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小僮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仿佛认了命的样子。
　　“那别怪我无情，做错该罚，来人！”赵管家叫来仆从狠狠甩了他几鞭子。
　　小笙咬紧牙关受着，衣衫上血迹斑斑，仍是不肯吐露半个字。
　　犯下谋害侯府嫡子的重罪，小笙心知已无退路，发配边疆服苦役活不过一年半载，阿娘已不在，若是他坦白交代供出主使，那人必会发卖妹妹到秦楼楚馆……
　　“既然如此，我就如实禀告侯爷，将你扭送官府羁押，升堂问审等着发配吧！”赵管家愤怒至极，下了通牒。
　　“对不住了，小侯爷，小的唯有以死谢罪……”小笙终于开口道，随即咬舌自尽，当场气绝。
　　柴房门吱呀一声忽被推开，叶韫迈步进来，他一直隔门旁听。
　　不忍去细看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他黯然神伤道：“小笙在我身边当书僮整整六年，却宁死也不肯招出那人。”
　　赵管家仍有愠色，素知小侯爷向来面冷心慈，于是劝解道：“背主之人，死不足惜，府中包藏祸心的，怕是不肯轻易停手了！”
　　叶韫沉吟片刻，点出问题关键所在：“须有更确凿的实证，才能指认幕后黑手，可眼下只知苍藜是滇南药材，府中何人何处得来仍是蒙在鼓里！”
　　赵管家点头会意：“查证的事小的会尽心尽力，小侯爷您的病愈发严重亟待医治，这苍藜毒性怎生化解，看来还是得托付李大夫……”
　　“他值得我信任，医术之精要胜过许多太医。”
　　叶韫目光坚毅，似下定了决心。
　　旁人步步紧逼要置他于死地，若不反击岂不是任由处置，再也无法故作佛系韬光养晦了，毕竟父亲护不了他一世。
　　赵管家察言观色，内心极为欣慰，他最担忧的是小侯爷自伤自怜放弃医治，被下药毒害一事，反而激发了他的求生欲。
　　夜深人静，医馆那边烛火通明，李岩年翻遍了所有珍藏医书，熬红了双眼，又是奋笔疾书，又是来回踱步，始终参不透破解苍藜药性的法子。
　　李浔实在等不住便伏在案上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师父正收拾包袱像是要出远门。
　　“浔儿，为师要去滇南一趟，恐怕得数月才回来，你好生看着医馆，寻常的按方抓药即可，其余待我回来之后再议。”
　　“师父为什么突然要去那个蛮荒之地？”
　　李岩年思忖片刻，他本不欲小徒儿知晓高门宅邸里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却也无从解释为何有人给小侯爷下毒。
　　“浔儿，侯府于我有恩，眼下小侯爷这病怕是有蹊跷，滇南药材混杂其中，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不去实地查证恐有后患。”
　　他瞥见李浔若有所思，也不等她发问，再三嘱咐往别院送药切不可经人手，便背起包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