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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今生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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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后。
嘉治二十二年春,草长莺飞的时节。
棠城郊外有家“念羽医馆”,孤女李浔自打记事起便跟着师父李岩年在此度日。
往来看病的乡邻不算太多,他们也很尊敬师父,都说李大夫为人谦和,开的药方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
而在李浔眼里,师父不苟言笑枯燥之极,常年不是翻医书古籍就是收各类药材,也没个别的爱好。
师父尚未成家,这些年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教她学些粗浅的医学通识,学会辨认几种药材,除此之外并没有拘束她。
山野烂漫,民风淳朴,她倒是过得自得其乐自由自在,唯一不足便是没有同龄玩伴。
这一日清晨,李浔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暴躁,不仅把药柜翻得一塌糊涂,还差点把煎药罐掀翻了。
“浔儿,你把川芎放哪儿了,就差这味了!”李岩年一脸铁青问道。
“昨天齐叔很晚送来的,我记得就放最底下柜子里了呀。”
她在底下柜子找了半天,才发现不小心和其他药材混一起了,完了,这下要挨骂了,她讪讪缩回了手,准备垂着头听训。
“欸,你做事上点心!这些药材运来不易,还指望多救几个人。”李岩年摇了摇头就转身去盯着煎药罐了。
师父一向严肃古板,却很少当面训斥她,显是另有何事惹得他心躁难安了。
晌午,她听到院外有马车徐徐驶过车轮微响的声音,奔出门外想看看究竟,马车似乎朝着不远处的易安别院去了。
奇怪,那别院平日冷冷清清的并没有什么人住,跟空宅所差无几,新住进来的可是谁。
易安别院是奉朔侯府的。
李浔曾听师父说起,奉朔侯叶靖渊军功赫赫,镇守北疆数年未有外族入侵,声望之盛莫有比肩,百姓交口称赞。
可他班师回朝后却没有请功受赏,只求圣上许他去离京师不远的棠城当个安逸侯爷,全心照顾缠绵病榻的妻子容栩公主,当今圣上的长姐。
天下男子既有壮志雄心,少有不为名利折腰的,何况已封侯拜相,奉朔侯该是个深情的人。
“师父,容栩公主是个怎样的人?”李浔不免好奇。
李岩年眼神一滞,嘴角似带苦涩,缓缓道:“她……自然是个极好的人,可惜……早早去世了。”
见他不愿多说,李浔也不好追问。
“浔儿,后山药田有阵子没去打理了,为师有事在身走不开,不如你替我去一趟罢。”
“好,师父我这就去!”李浔最爱去后山玩耍,打理药田于她而言也没什么难的,当下满口应承。
谁知行至半路天降瓢泼大雨,她急中生智找了个山洞躲雨。
山洞低矮逼仄,乌漆墨黑的,透着一股子潮气。
蹲久了腿麻,李浔刚想活动下身子,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嘶……蠢丫头踩到小爷了。”
侧头一瞥,黑暗中有一双灰绿萤黄的异色瞳,正神情倨傲地打量着她。
这下把李浔吓得不轻,连忙退出洞外,一时没站稳跌坐在地,动弹不得。
“啧啧啧,蠢丫头胆真小,多大点事吓成这样!”那团不明怪物也缓缓挪到洞口。
李浔睁大了眼睛,才看清那是一只被雨淋透的黑猫,毛发凌乱有些狼狈,却丝毫倨傲不减,悠然自得舔了舔前爪。
“你……到底是猫是妖……”她声音有点颤。
那双异色瞳不紧不慢盯着她,“不是号称熟知猫魈吗,正主儿在此,便不识了?”
记得小时候,师父常常讲起猫魈的故事,引得她对志怪小说入了迷,什么旌异记异梦录,一一看遍了。
原来猫魈会说人话,李浔此刻心里翻腾着几百个念头。
饶是看了无数本志怪小说,都想不到这样离奇的事撞到自己身上,还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壮着胆发问,“那你……怎地知道我熟知猫魈,书里见过而已,何况猫魈……会变成人形,你怎么不变?”
“嘁,懒得跟你解释,说了也不会明白。”猫魈挪了挪后腿似有痛楚。
雨停风歇,天光骤亮,李浔这才注意到它身下有滩斑驳的血迹。
“你受伤了?”她想凑近瞧瞧,怯意褪了几分,只见它后腿确实有道伤口,仍泊泊渗出鲜血。
怜悯之心顿起,李浔四处寻觅来一些小蓟,尽力揉搓挤出汁液,连带叶子整团敷在伤口上。
她侧头想了想,毫不犹豫撕下一片衣角,细细包扎住它后腿止血。
说来也怪,这猫魈似与寻常狸猫无甚差别,受伤流血竟无法自愈,也是出乎李浔意料了。
猫魈旋即察觉出她所思所想,叹气道:“狸猫一族偶有通人言者,也不算什么罕事,世人引以为怪,取了个猫魈的名头而已。”
原来如此,李浔恍然大悟卸下心防,初见的惧意去了大半。
实则她本性淳朴善良,旁人说是怎样便是怎样,从不愿多疑,当下轻易便信了猫魈的话。
“丫头不错,动作倒是熟练得很,小爷大名申狸,就住在后山,今朝算是欠下个人情,日后必还!”
猫魈申狸甩了甩头,抖落一身残余的雨水,漆黑毛发蓬松不少,头也不回窜上山道走了。
暮色渐沉,李浔怕师父挂怀无意逗留,便径直回了医馆,待改日天晴再来打理药田。
她不知师父李岩年眼下无心顾及其他,正称完药材逐个打包起来,伸手递给一位须发斑白的中年男子。
此人是易安别院的大管家赵绪,他衣着朴素却不失体面,满脸沧桑却透出睿智,目光慈祥却依旧犀利,一望便知是个得力的侯府管事。
“李大夫,小侯爷夙夜难眠,您的惯常方子最有效。”赵管家立即接过那几帖药,拱手作揖道。
“小侯爷忽来别院静养,其中可有隐情?”李岩年面露忧色,一时忍不住开口相询。
赵管家神色一黯,似有苦衷不便多言,“说来话长,内宅树欲静而风不止……”
医馆毕竟人多眼杂,何况涉及侯府隐事,两人当下缄默不语。
待到李浔从外面回来,与赵管家在医馆门口匆匆打了个照面,素不相识,却留意到对方眼神微变,欲言又止。
“浔儿,方才下过一场大雨,可曾淋湿了?”李岩年语带关切问道。
“师父我没事,只不过躲雨没顾上打理药田,明日再去成不成?”她暗自犹豫要不要吐露遇到猫魈之事。
“无妨,饿了先去吃饭,为师写完几张方子就来。”李岩年掀起帘子转身进了内室。
不如先不告诉师父,李浔隐隐觉得不是个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