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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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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城最近在流传这一个故事,那就是传说中的“五谷仙人”降世,如今早在江州城闹得沸沸扬扬,自然难免会传到上景。
更有传闻,“五谷仙人”将在六月六现世,特意下凡来赐福。
如今城里倒是热闹非凡,到处悬挂这“五谷仙人”的画像,各种各样的,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位仙人的模样,反正画像上就没丑过。
戈兰天将粮食发放给百姓之后,就开始忧愁起来。
不知道是那个傻子为了给他增加热度,非要把所谓的“五谷仙人”传得神乎其神,现在好了,搞得他焦头烂额的,这世间哪里还有仙人嘛。
戈兰天算不上贼,只是喜欢打劫富商的粮食,然后以上天的指示发给百姓,原本好事一桩,不知道是谁给他走漏了风声,把他传的神秘兮兮的,这下好了,到时候要真是见到了,指不定百姓得多失望。
原本江州的粮食是够的,只是这些年白罗逼近,官府为了养足士兵,自然大部分粮草先提供到北疆,再加上官商勾结,粮草价格涨之又涨,迫不得已,戈兰天才想出这么个办来。
他可愁就愁在要怎么去见百姓们。
夜里风吹的很缓,带来一丝丝凉意,沁人心肺,而他路过关押止缘的房间时,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
世人没见过仙人,那就找一个好看的人扮演仙人,而这个好看的人,除了止缘,他还真想不到第二个。
这是止缘被关的第二天晚上,他还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然而门却被敲响了,打断了他的思路。
来人是戈兰天,脸上挂着微笑,显得格外的假,止缘总觉得不怀好意。
他心虚地饶了绕头,又特意给止缘倒了杯茶,递了上去。
一系列操作下来,止缘邹着眉头警惕地打量着他,立刻缩起身子,“你……要干嘛?劫财还是劫色?”
戈兰天放下茶盏,白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吗?那你把我关在这干嘛。”
“我……”一时间语塞,他是山贼,但不爱财也不爱色。
重新整顿衣裳,郑重且带着祈求的眼神落在止缘身上,“过几天江州有一场仙人祈福,但这个仙人……”
“祈福便祈福,找我干嘛……”止缘也是忽然意识到为什么突然来找他,莫不是这个仙人,是想要他假扮。
止缘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他,似乎为了确认心中的想法。
谁料戈兰天连连点头。
“不行!”
止缘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
戈兰天祈求中带了点委屈。
“我又不是真正的仙人,我怎么能欺骗百姓呢?”
“可是我是……额,不是,诶呀!”戈兰天越解释越说不清,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下,才捋清楚。
“是这样的,之前我一直做着打劫的勾当,但是,”他忽然来了个转折,非要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不可,“我们只劫商富,不劫百姓,这是原则,何况我们也只打劫粮食,而这些粮食也是借天的名义发放给百姓,结果就是被百姓误以为是仙人赐福,然后不知道谁传仙人将在六月六现世,我这不是不想让百姓失望嘛,所以才来请你稍微扮演一下下。”
“嗯……”
止缘撑着下巴故作为难。
“事成之后我会放你走的,我保证!”生怕他不答应似的,举着手准备发誓。
“也不是不行,但我还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止缘满意地笑了笑,勉强是答应了扮做仙人。
而戈兰天已经去准备仙人的道具去了,只是他出门的时候还是有些疑惑,当时止缘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那就是找一个人,他原本想着,找人这多简单的事,可问题出现在,止缘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可得从何找起?
然而止缘却说,那人吹的一手好笛子,只要觉得那曲子和风一样,夜里的花一般温润,那便是了。
什么样的人会吹笛子呢,还得是仙品。
好吧!他捂着头,生无可念,一个麻烦刚刚解决,又来一个麻烦。
算了算了。
而他只能自我安慰。
六月的柳絮已经飞了满天,就好像腊月的雪,将洁白无瑕长久的留在人间,是可触摸的,不会化的。
那天止缘穿了和雪一样白的缎面,绣着最精致的杨柳,站在柳絮中,立挺的背影,披着如墨长发,不加任何装饰,仿佛真的是仙人。
飘扬的柳絮将是他的背景,春和景明将是他的祈福。
直到胡小生喊了一声,止缘才回过神来。
仿佛又是某个清晨,止缘安静地坐在台阶上,任由胡小生束发,没有华丽的发冠,没有精致的装饰,只是一只桃木簪,而他安静得像一副画。
胡小生每天最开心的,就是看着自己替小公子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就好像自己的作品,即便只有止缘一个人欣赏,他也心满意足。
这次他特意准备了许久,他的小公子一向是那高山的白雪,神圣又洁白,容不得一点污秽。
所以这次他梳得很认真,没有那一次比这一次认真。
依旧是没有复杂的冠饰,华丽的发簪,还是一只竹簪,那是他精挑细选的竹子,然后被细细打磨,还特地做竹叶的样式,和止缘今天这一身杨柳缎绸格外的搭。
仿佛真的就是一位仙人。
一切准备就绪,百姓已经围江州城最高的楼江月楼下,四处摆弄着五谷,手里拿着自家的粮食,以及家畜,窝窝头等各种美食,每个人洋溢着笑容,他们祈求神的庇护,也想得到祈福。
那是最纯朴的,纯粹的善意。
止缘不会轻功,于是戈兰天就想了个办法,直接在止缘身上绑了根绳子,在江月楼周围准备了好些干冰,虽然不知道戈兰天是怎么找到的,能想到这个办法的,确实是人才。
江月楼下的人越聚越多,不管老少,都只是为了看一眼那位仙人,仙人降世,那是带着风调雨顺,百无禁忌,在乱世之中,有一份信仰,有一份念想,那是活下去的希翼,这本是戈兰天送给江州城的一份祝福。
仙雾四起,萦绕着江月楼,层层包围,楼中人渐起身影,夕阳之下,白雾染了一层霞光,人影周围泛着淡淡的光芒,像极了传说中的仙人显世。
眼尖的人指着面前的楼,眼睛瞪的老圆,激动的喊了起来,“快看,有人!”
几乎是被周围的人带动情绪,纷纷将目光投到阁楼之上,不可思议的神情赫然显示在脸上。
仙雾缭绕之下泛一层光芒的身影,一身白衣胜雪,青衣杨柳握在手中,那被雕刻无瑕的脸颊,眼里是万家灯火闪烁。
戈兰天抓住时机,在雾气即将消散的那一刻,拉动了绳子。
还没回过神的止缘被这一道绳子一拉,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往上飞去,只能尽力稳住身体,站在楼顶的那一刻人还是晃的。
脚下不稳,差点摔了,极力稳住,下面那可是整个江州城百姓,段不能在此刻出丑。
等稳住心神后,他将手中的杨柳搭在胳膊上,俨然一副神态庄重,多了几分神像,目光所至,是天光一线,万里山河。
某一处的小楼上突兀地出现一点白影,看不真切,只当是恍惚了。
慈善的目光,和煦浅笑,拨弄着指尖杨柳,嘴角轻起。
“椿萱并茂,棠棣同馨;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祈福之言从止缘嘴里冒出时,那该是慈善肃穆的,也是他这一生留下厚重的一笔。
带着和煦浅笑,默默许下了句祝福,“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百姓的呼声达到了最高点,而在这一刻,远处的烟花忽然在阴阳割晓的天幕炸开,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止缘以为即将结束,他便奋不顾身跳下去,谁知戈兰天他们被烟花吸引,死死将绳子绑在木桩上,导致止缘悬在半空,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了。
止缘瞥了一眼背后的戈兰天,谁料对方根本没反应过来。
他绝望的闭着眼,双手直接垂在身旁。
完了!
一只手拿着杨柳,一只手捂着脸。
就在众人听到动静即将回过神的那一刻,满天星辰下下起了浅粉色的花瓣雨。
而此景,亦是惊呆了止缘。
何故会下起花瓣雨,原先戈兰天也没和他商量过,直到身后的绳索不知为何突然断裂,随着重力下垂,止缘根本来不及反应,要是真的摔下去,屁股会开花的。
一切都还来不及反应,他便稳稳的站在地面。
周围的百姓早就被花瓣雨吸引,丝毫没人在意,双脚稳稳站在地面时,止缘是发愣的,更本没反应过来,只是感觉有一道力接住了他。
然而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清香,丝丝缕缕的,让人捉摸不透。
是谁?
他抬头寻找那个方向,而某一处楼顶的一抹白早就消失了。
是那道熟悉的清香,可是他不曾见到过人。
夜幕拉下的那一刻,江州城灯火辉煌,万家灯火起,明灭谁人言。
灯火之下,止缘原本是要去换一身衣服的,误打误撞,却无意间进了个院子。
一阵清香袭来,他只道是熟悉。
映入眼帘,那是一颗苍天槐树,洁白的槐花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而这清香,便来自这满树雪白。
满地霜白,几声鸣啼,月夜清寒,如梦如幻。
仿佛人间的烟花早和这里毫无关系。
楼顶一人,倚拦观月,手中杯盏倒映着清寒的月光,冷冷清清,一朵白花缓缓荡漾在酒中,打破月色朦胧。
那人一身青衣悠然,阖着双目,一张清秀的脸格外白净,有人闯入院子的那一刻,他懒懒的抬眼。
止缘抬头,直至那双眼,琥珀般的眼里倒映着皎洁的月光,只是余光一角,睥睨了一眼止缘。
而那一眼,直达深渊。
那人下巴抬了抬,举着手中的酒水,清幽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原是小仙人。”
止缘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却在下一秒淹没。
他扬起一缕不可察觉的浅笑,手里还拿着那根柳条,他大抵是遇到真正的仙人了。
“我不是仙人,你更胜仙人。”
谁料对方噗嗤笑出声,一口闷了那酒,嘴角沾着水渍,将整个身体倚正坐了起来,侧着头,将止缘打量了一边。
“我见过真正的仙人,其实和你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他会一直带着笑,那种兼济天下的慈笑。”
止缘默默垂着头,手间捏着衣角,说话的声音微不可察,“还是差一点……”
半仙之躯对声音格外敏感,他岂会不知道止缘的失落,但他什么都没说,不知道从那变出一个杯盏,到了一杯清酒,借风倚落在槐树下的石桌之上,簌簌花落很快掉落在酒水中,起了一层涟漪。
“凡人之躯和以与仙人对比,何况,这人间早就没仙人了。”目光对上高悬的月亮,眼里泛着微光,仿佛心心念念之人在那遥不可及的远方,却不能靠近。
那个人到底在哪?
他轻叹了一口气,又将杯中酒倒满。
止缘看在眼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仙人在找人?”
槐夜勾着嘴角,并不作答。
“可有找到?”
槐夜摇了摇头,算是作答。
止缘安静的走过去,坐在石倚上,看着酒水里起伏的槐花,桌面也被风席卷了好些许白花。
“我也在找人,十年前我准备终结的那一刻,一阵清香,和一曲悠乐;可那次之后,我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我就迷茫的找了十年。”
说罢,止缘摇了摇头,一场自以为是的相逢,他却找了十年,而这些,从始到终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杯中酒水迷人,他便忍不住一饮而下。
再后来,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看着那位青衣人朝着他走近,恍恍惚惚的,总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
像极了,找了十年的友人……
槐夜看着止缘昏昏欲睡,直至彻底倒在石桌上,他也有那么一刻,觉得止缘和故人如此相似。
大概就是相似罢了。
他挥袖无奈的笑了,大概是时间久了,眼花了。
最后余留一地霜白,一场幻梦,一杯酒水,算是相逢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