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仁虞啸卿]归字谣》蚂蚱_Amon

9、第 9 章

　　第九章

　　虞啸卿年少成名，却算不得少年得志，时至今日才做到一师之长，在人才辈出的黄埔系将领中，着实算不得出众。

　　可是人在一个位子上，总是会有其它人眼红，恶意也好，善意也罢，大局未定的形势下，虞啸卿忽然在禅达就来了那么一出，虞老爷子给杨立仁说出这番话来，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点头应了，想想虞啸卿那个倔脾气，还有上次分别时那人焦躁的状态，一时心乱如麻，吃过晚饭便告辞，没有回家而是转道去了司令部，特殊时期，情报信息便是制胜的资本。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杨立仁来说，只有些枯燥的战略分析和偶尔从西南战场传来的闲言碎语，除此之外，便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电话里，虞啸卿暴躁焦急得近乎疯狂的抗议，直到一个月后的深夜，杨立仁拖着一身疲惫回家，紧接着便是电话铃声。

　　接起，沉默，无尽的沉默，一切都好像凝固一样的死寂。

　　他知道电话那头是谁，那边不开口，他也就不吱声，直到那头忽然就传来再也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闷闷的沉，他说不清楚那边是否是抽噎，也猜不出那头的虞啸卿是否在流泪，或许那边只是想要倾诉，或者一个承诺，可惜一切都是个没准的事情，他从不轻易许下承诺，就像虞啸卿在接到张立宪在南天门的电话时能做的事情除了沉默便再无其它。

　　良久，那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杨立仁才尝试着喊他的名字：“啸卿……”

　　没有响应，再然后，是电话被挂断的忙音。斜坐在沙发上瞧着手里的听筒，忽然就感到深深的疲惫与哀凉。

　　他不曾见到过这样的虞啸卿，即便是曾经带着部队拼杀殆尽，那人被裹成粽子状躺在医院里，见到自己时依旧是神采飞扬的迷人，而如今那种无力，似乎顺着电话线直直的捅进自己心窝里，憋屈的无奈。

　　两年多的备战，他知道虞啸卿做了多少准备，也知道忽然就生生打住的痛苦，更何况，那些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此刻都在西岸等着他的支援，隔着一条怒江，却好像是阴阳两隔，他的袍泽在西岸浴血杀敌，虞啸卿则在东岸像只摩拳擦掌的猛虎忽然被卸了爪牙，只能干瞪着咆哮的怒江水嘶吼，然后再捋了皮毛顺着眉眼去上峰那里请求开战。

　　隐忍的委曲求全，对那个宁折不弯的人来讲，或许，战死在西岸都比这要来得幸福。

　　虞啸卿的作战报告已经堆满了整个作战室，军部的大门似乎已经被那双马靴踏平，日复一日，直到第三十七天晚上，那头被禁锢的虎，终于冲出了笼子，带着他的重炮他的空中支持和几个师的兵力，一下子就压向了西岸，怒江之西，那块已经被盼望了太久的土地。

　　全线反攻，攻上树堡的时候，虞啸卿站在岸边新搭的吊桥旁，他在等人，等着那支在树堡坚守三十八天的突击队，那里有他的同类，有他的亲随，有他心贴着心一起生长了十三年的肉，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连夜搭起的吊桥迎接那些英雄是他唯一能做的，属于虞啸卿式的浪漫与敬意。

　　活着的，死了的，一个个从他面前经过，再也没有那个拉着手风琴卖风雅的何书光，也再也没有那个总被龙文章说成是自己显摆的少校司机，生生被剜去的连心肉，然后他看见龙文章，一瞬间虞啸卿觉得那人也是一具尸体，直到走近面前，那个尸体忽然开口道：“小何说虞师座万岁。”

　　然后手中一沉，一把左轮被放在手心，“师座的枪，总是会给个痛快。”

　　那是他送给张立宪的配枪，他知道龙文章的意思，握住枪的手紧了又紧，然后看幸存的一行人擦过他的肩膀走过，抬头去看对岸的南天门，痛，还有恨，狠下心转过身跳上一旁早已备好的车子说去前线战场，临了嘱咐留下的李冰，好好安顿他们。

　　龙文章的仗已经打完，可他虞啸卿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反击，杀戮，炮火轰鸣掩盖了一切思念的声音，到处的硝烟弥漫遮掉那些人总是笑得明朗的面容，一切的悲痛都化成收复故土的执念。

　　再也不敢睡觉，一辈子的力气似乎都用在了这场战争中，独自坐在作战室里对着那份手绘地图，他想他说过打完仗要带张立宪回家，那个明朗的如同孩童的笑容总会在战场上带着一股掩不住的狠烈戾气，却会用软软的川音叫自己师座。

　　他记得上次在重庆最后一次见到杨立仁，精疲力竭的朦胧昏睡中，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轻声低语，他说啸卿，我等着你回家。

　　他说过他是个再也回不了湖南的死湖南佬，他甚少想家，那已经是个模糊的影子，家的概念似乎已经成了那个能他温暖的人，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腔调，嘴角永远带着三分笑意三分疏离，然后淡淡的开口叫自己的名字。

　　他总要自己回家，他也总是想要问他，家到底在哪里，开不了口，穿着军装的军人，他认为问出这句话本身便是一种耻辱。

　　眼前地图上的线条纵横交错，响起的钟声也打断了已经岔开的思路，门被推开，然后参谋走进来问是否发起进攻。

　　忽然间的炮声隆隆，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夜空直直的冲过来，爆炸，钝痛，黑暗，混乱过后，一切都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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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立仁穿过长长的走廊准备回去自己的办公室，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斑驳的光影，一片生机盎然。

　　走廊很安静，于是隔壁忽然变得纷乱的脚步和怒斥声显得格外突兀，然后自己的门被推开，来人慌乱着脚步和颤抖的手递来一份电文，字数不多，却足以让杨立仁瞬间失了心神。

　　薄薄一张纸，寥寥几行字，具体的内容已经分辨不出，唯唯那行‘虞啸卿殉国’，刺痛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