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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晴明路出山初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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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江卧舟的嘱咐,再笨的人也该晓得此书便是师兄们为何那样的源头所在。一头雾水的微生仪揣着书,打算徒步返回毗邻的转魄峰。
诸修真门派中,独万剑宗阴衰阳盛、门徒稀少。外门弟子仅三千余众,内门弟子五百,掌门及六位剑尊的亲传弟子就更少,统共不过二十一人而已。如今,招生难已成为万剑宗旷日持久的一大问题。
许是山中栈道荫凉,比御剑飞行受风吹日晒要好上不少,一路上倒遇见不少师姐师兄。微生仪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跟黑白无常索命似的,逮住一个问一个。
令人万分不解之处在于,她分明听见师兄们高谈阔论间不时蹦出一句“可爱”,待她上前询问,却大都面露忸怩、闪烁其词,一个赛一个的锯嘴葫芦。倒有极个别胆大的,还不等她开口,早将备好的剑穗往她手里一塞,撒腿便跑。那架势,活像屁股后头撵着自家师尊。
相较之下,师姐们倒是正常许多,只是万般无奈,无一例外要她把心思放在精进剑术上,莫要贪图享乐,虚度大好年华。有的曾听闻微生仪近来在比照古籍仿制暴雨梨花针,还饶有兴致地表示可以提供帮助,只是需将成品分她一件玩玩。
甚至一位真刚峰潜月剑尊座下的师姐,快人快语道:“呔!小师妹,莫要听那些男娃儿们乱说!要我说啊,只要把剑法练好了,啥样的可爱夫郎找不到嘛!”
又来了,除大师姐以外,全都答非所问……微生仪愁得两手抱头,一个劲儿地捏自己头上的双螺髻。
她就想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就那么难!谁都不肯开门见山地告诉她,倒不如一剑杀了她来得痛快。
真刚峰师姐见她愁眉不展,适时补上一句:“听说山脚底下,城中最有钱的那家孙家的小娃儿,是出了名的乖巧可爱,看对你有没有啥子帮助嘞?”
说时迟那时快,微生仪噌地抬头,双眸放光,亮如利剑出鞘。她点头如捣蒜,喜道:“当然有帮助!多谢师姐!”
“哎,小师妹,你问勒个咋子嘛?”师姐顺势与她攀谈起来。
“我见这些天师兄们谈起此物,皆面露羞赧,待我问起,却无一人直言,言行举止实在怪异。我想着说不定能从中得到些许灵感,制作一件仅对男子生效的暗器。哦对了,还不曾请教师姐名姓?”
“小师妹硬是勤快好学得很嘞,我比你先进师门,但都没你得行——啥子?!瓜娃子,你细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噻!咋个这么快就把我搞忘了喃?”
闻言,师姐起先还夸赞她一心向学,岂料听到最后一句话,不觉勃然变色,二指圈起,狠狠地弹了微生仪一个脑瓜崩儿。
“嘶!”
微生仪吃痛,当即捂着额头吸气,迷茫地望向师姐,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着她了。一双圆眼中瞬间泛起泪花,波光粼粼。
这一望,倒叫师姐不好意思起来。
“哎呦,真的把你整疼啦嗦?”
师姐有些手足无措,忙不迭捧住她的头,拨开刘海,给她额上被弹红那一块呼呼吹气,“我叫许尽欢,勒儿有一瓶玉肌膏,要是还是不得行,你上真刚峰来找我嘛。”
……
一室滃郁,六折屏风充作影壁,崇山峻岭笼于水汽间,云遮雾罩,叫人看不真切。
时闻潺潺撩水声,再凝神去听,却忽而没了声响,不知是否有精怪作祟。
微生仪先以指节叩门,没得到回应,便侧耳贴在门上,拧着眉毛,疑云满腹。
奇也怪哉,方才分明阵阵水声,凑近细听却寂若无人。她都要怀疑自己彻夜无寐,出现幻觉了。
“咕噜噜——咳、咳……咳!”
她心下一紧,想也不想破门而入,“师兄!”
步履匆匆绕过屏风,即见地上洒了些水,当中摆放一方浴桶,一男子柔弱地倚在壁上,双颊潮红,呛咳连连。他垂着眼睑,湿漉漉的长睫如翅翼沉重的墨蝶,于面上投下小扇般的一片阴影。
瞳孔一缩,脚步一收——微生仪慌忙转身,扬起的衣带在周身旋出一溜风,却仍是晚了一步,已将春景尽收眼底。
“师兄没事吧?我听师兄似是呛了水,这才进来看看,不是存心擅闯……”她慌乱之中不觉连连摆手,目光聚焦于屏上山水,讪讪为自己辩解。
“咳咳……无碍,我知你是一片好意。”那人如此轻易便相信了她的说辞,和煦如三月春晖。
即使背对着他,微生仪也可想见他面上的盈盈笑意。
再往下,温热水珠滚过平日里须以绸纱遮掩的裸露喉骨,似乎有一枚指甲盖那般大的红痣,缀于右胸口处。左侧没有与之对称的一颗,所以定然不是茱萸。
她早前听闻世上胸怀大志之人,旷日积晷,胸口会生出一颗痣,以彰其志。师兄是否胸怀大志她不知,但怎会有人生着那样大、那样艳的一颗痣?
微生仪张口欲问,又觉不妥,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种猜想——
守宫砂!
要真是守宫砂,那就更不该问了,否则坏了师兄清誉,看师尊不把她揍得屁股开花!
思及此,她的屁股蛋子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头一次在萌芽阶段就将自己的好奇心扼杀在摇篮里,微生仪钳口不言,乖乖退回庭院中,等师兄穿戴整齐,再恭恭敬敬地进去,眼珠都不敢多转一圈。
隋远春备好茶,见她还低着头,不禁失笑道:“今日倒是守礼。”
撞见那般秀色可餐的一幕,想不安分也难。微生仪讷讷道:“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擅入师兄这青阳院了。”
闻言,隋远春斟茶的动作滞缓一瞬,方若无其事将茶杯递给她,哂然道:“如此甚好,你也该懂得女男大防了。”
“师兄,我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微生仪遂将自己不日便要参加除魔卫队、下山小住一事和盘托出,请他代为照顾自己院中的灵宠灵植。
这不过举手之劳。隋远春欣然应下,还贴心地提出帮她整理行装。微生仪谨记他适才所说的女男大防,婉言谢绝了。
院中一树紫藤如瀑,微风习习,沁人心脾。几只狸奴互相追逐嬉戏,伸着爪子去捞池中锦鲤。微生仪随手揪起其中一只的后颈皮,抱进了东面的青龙阁。
她的居所名唤四象院,顾名思义,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阁,分别用作书斋、卧房、庖厨及客馆。
自袖中取出江卧舟交给自己的那本书,微生仪不敢多瞧那炸裂书名一眼,翻开正文仔细读起来。
与市井间流传的谢女檀郎之佳话大同小异,故事的主角是一名士族女子,她的家族位于远离琮都的翼州,男尊女卑的陋习在此苟延残喘。
女子与其兄是一对龙凤胎,她们的母亲死于产后血崩。父亲资质平庸,当家立计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而在妻子走后不久,他便将婚前同青楼女子所生的私生子藏在了家中。
偏偏女子的兄长又是个不争气的,自幼被娇宠惯了,文治武功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学,还理所当然地以为家业乃囊中之物,浑然不觉危机已迫在眉睫。
面对如斯天崩开局,女子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先软禁了一无是处的胞兄,又派人找回那位被放逐的异母兄长,将其招至麾下,同时还拜遁名匿迹来此隐居的帝师为师。
待正式成为家主、再无后顾之忧后,她转头便参加科举、取得名次,在帝师的指点下加入平阳公主一派,辅佐公主荣登大宝,自己则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她本无心情爱,一心为国为民。但早年间出入公主府时,当初尚是小郡王的平阳公主爱子见了她,一颗芳心早已陷落。二人既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小郡王却铁了心非她不嫁,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涉及伦理纲常的题材一向劲爆,更何况著者文笔极佳,情节张弛有度,遣词造句皆为上乘,不知不觉便叫人沉浸其中,读来仿佛亲历其境。
微生仪看得心口怦怦直跳,一页接着一页,忍不住一口气将其读完。
合上书望向窗外,见日暮西沉、倦鸟归巢,她这才觉得腹中饥饿。
无怪那些男子沉迷,就连一向只读稀世剑本的她也看得津津有味。卷末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还不知要伤透多少殷殷读者的心。
等等,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微生仪又拿过书,哗啦啦一阵用力翻页,迅速重读了两遍后才确定书中仍旧没有向她解释什么是所谓“可爱”,不由扼腕叹息。
罢了,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口腹之欲。
……
月上柳梢头,人约重云殿。
一沓高高的卷帙被搬来,从后头艰难地露出半张与隋远春一般无二的脸,“师尊,这是近年来弟子们月末考校的记录。”
“放着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玄衣女子自侧殿悄然现身,眉目沉静,喜怒不辨。
隋行云显然早已习惯自家师尊神出鬼没的出场方式,将卷帙置于案几上,便低眉顺眼地束手立在一旁。
“还有何事?”师啼灵随手拿起最上层的一卷翻阅,见他还未离开,便出声询问。
既然师尊主动发问,隋行云也就不再掩饰,“小师妹可是不日便要带队下山?”
“正是。”师啼灵捻着纸张的指腹一颤,眉尖微蹙,“是我吩咐钟道雪安排的。小仪还未下山历练过,也该是时候了。”
隋行云没想到她如此痛快地就承认了自己的布置,急道:“据闻最近山下魔物肆虐,不大太平,小师妹平日里又多是潜心闭关,恐怕没有多少对敌经验……”
“正是没有,我才派她去。身为万剑宗弟子,岂可裹足不前?此事你不必再多言。”
隋行云只好悻悻而退。
人一走,师啼灵便懒得再装作勤劬的样子,一拂袖,一张青竹摇椅凭空出现。
她悠哉游哉躺上去,从袖中取出一物,有滋有味地阅读起来,不时发笑两声——
正是那本《霸道丞相狠狠爱:可爱夫郎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