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荼野

98、接亲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将整个南荒都染上了一层喜庆的金红。

　　今日的青丘，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热闹。狐族祖地张灯结彩，鲜艳的红绸从山门一直铺陈到狐族祠堂，沿途古木上挂满了精致的琉璃灯盏和蕴含着祥瑞之气的灵果。

　　空气中弥漫着百果仙酿的醇香，无数妖族从四面八方涌来，或驾妖风，或乘异兽，脸上都带着应景的笑容，祝贺声此起彼伏，声浪几乎要冲上云霄。

　　司卿身着繁复华丽的九尾天狐嫁衣。

　　嫁衣以最上等的月华云锦为底，用金线银丝绣满了狐族古老的祝福图腾，裙摆迤逦，如同流淌的月光。

　　她乌黑的长发被精心绾成高髻，戴着一顶镶嵌着九色灵玉的凤冠，冠顶一只小巧精致的九尾天狐昂首向天，栩栩如生。

　　此刻，她正以一把绣着并蒂莲花的团扇，轻轻遮住了容颜，只露出一双描画精致的眼眸，端坐在小院内，等待着迎亲的队伍。

　　族老们围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吉祥话，语气中充满了欣慰。

　　“阿卿今日真乃我青丘之荣光！”

　　“与大殿下缔结良缘，实乃天作之合，必能重振我青丘声威！”

　　“望阿卿与殿下永结同心，早诞麟儿，延续我九尾荣光……”

　　司卿只是静静地听着，团扇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来了来了！迎亲的队伍来了！” 院外传来年轻狐族少女的声音。

　　鼓乐喧天时，一支庞大的迎亲队伍，自天际而来，缓缓降落在青丘山门之前。

　　为首者，正是东方忱。

　　他褪去了往日惯穿的玄色衣袍，换上了一身赤金龙纹喜袍，腰间束着镶嵌有硕大东珠的玉带，更衬得他身姿挺拔，龙章凤姿。

　　他身后，跟着妖族皇室仪仗，更有各族献上的珍奇异兽开道，祥禽瑞鸟盘旋飞舞，洒下缤纷花雨。

　　其声势之浩大，场面之恢弘，堪称南荒数百年来之最。

　　“吉时已到！请新郎入门迎亲——！” 狐族司礼拖长了声音，高声唱喏。

　　东方忱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情绪，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小院。

　　院内等候的狐族众人，无论是族老还是年轻子弟，都纷纷整理衣冠，准备迎接大皇子的到来。

　　然而，当那个身着赤金龙纹喜袍的身影，在万众瞩目下踏着红绸，一步步从院外走入时，所有狐族，尤其是年轻一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而露出了深深的困惑。

　　“……殿下？” 站在最前面的云礼忍不住低声惊呼出来，眼睛瞪得溜圆。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是说阿姐是与大皇子殿下成婚吗？

　　当初还是殿下告诉他，是陛下亲自定下的血誓，怎么会是殿下来迎亲？

　　他身后的其他狐族的年轻子弟也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怎么回事？不是大殿下吗？”

　　“是啊，族老们之前说的都是大皇子啊……”

　　“怎么变成三殿下了？难道是弄错了？”

　　“嘘！小声点！别失了礼数！”

　　就连几位原本一脸欣慰的族老，此刻脸上的表情也略显僵硬，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与不安。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但，碍于三皇子如今如日中天的权势，谁也不敢在此刻出声质疑。

　　此刻，端坐在主位旁的司卿，团扇后的眉头轻轻蹙起。

　　她自然也听到了殿外的动静，虽然与东方忱有协议在先，也知道他会想方设法让妖皇更改血誓的内容。但，如今真的面对这一切，尤其是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她依然不知如何自处。

　　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众狐族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为了这场婚礼，青丘上下筹备良久，倾注了无数期望，将之视为狐族重新崛起的象征。

　　如今怎的换人了？

　　司卿指间那根无形的红绳，似乎也因东方忱的靠近而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波澜。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有些戏，就必须演下去。

　　她依旧保持着以扇遮面的姿态，身形稳如磐石，仿佛对外界的惊疑浑然未觉，只有那握着扇柄的泛白指节，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然无波。

　　这时，其中一位辈分最高的族老率先反应过来，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对着已经走入院内的东方忱躬身道：“殿下亲临，老朽等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东方忱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屋内那个以扇遮面的红色身影上，心中了然。

　　他神色不变，依旧从容，对着族老还了一礼，声音清越：“族老言重了，忱特来迎娶阿卿，望诸位族老成全！”

　　族老们都是人精，立刻顺着台阶下，纷纷笑道：“殿下客气了！阿卿交予殿下，实乃天作之合！”

　　院内的气氛，这才渐渐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只是那一抹抹笑容下，仍藏着许多狐族子弟挥之不去的疑惑。

　　按照狐族习俗，东方忱想顺利接走司卿，还需经过一番考验。

　　屋前，以云礼为首的一群年轻狐族子弟便笑嘻嘻地拦住了东方忱的去路。

　　他双手叉腰，故意板着脸，眼中却满是促狭的笑意：“诶！殿下且慢！想接走我阿姐，哪有这么容易？需得过我这一关才行！”

　　东方忱心情颇佳，闻言也不恼，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有何考验，尽管道来。”

　　话音刚落，一个活泼的狐族少女跳出来说道：“需得殿下作一首催妆诗，要情真意切，打动阿卿姐姐才行！”

　　东方忱略一沉吟，目光透门窗，看到了那个执扇静坐的身影，随即朗声吟道：

　　“青丘有女初长成，九尾光华照南荒。
　　今日红妆为谁着？唯愿执手诉衷肠。
　　霞帔霓裳映晨曦，团扇轻掩玉无瑕。
　　但求鸾凤和鸣日，共守山河岁月长。”

　　诗句算不上多么精妙绝伦，但胜在情意真切，尤其最后两句，更是隐含了与她共同守护妖族未来的承诺。

　　院外围观的众妖纷纷叫好，连院内的一些族老也微微颔首。

　　云礼却不依不饶：“不行不行！殿下这诗作得尚可，但诚意还不够！需得拿出点实际的好处来！”

　　他边说边搓着手指，意思再明显不过。

　　东方忱失笑，早有准备，挥手示意。身后的随从立刻抬上数个硕大的宝箱，箱盖打开，顿时珠光宝气，灵药异香扑面而来。里面装满了顶级的修炼灵石、罕见的千年灵药、以及许多对狐族血脉大有裨益的奇珍异宝。

　　“此乃聘礼之一部分，聊表忱心，愿佑青丘世代昌隆。”

　　年轻狐族们顿时欢呼起来，云礼也眉开眼笑，这才让开了道路。

　　进入屋内，东方忱的目光瞬间便锁定了司卿的身影。

　　他的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几分，快步上前，依照古礼，对着司卿和一旁的青丘狐族长老们深深一揖。

　　“东方忱，特来迎娶司卿。望诸位长老成全！”

　　为首大长老满脸笑容，捻着胡须道：“殿下客气了！阿卿便交予殿下，望殿下日后珍之爱之，勿负我青丘所托！”

　　“东方忱，必不负所托！”他郑重承诺，随即转向司卿，伸出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带着一丝期盼，“阿卿，我们……该走了。”

　　团扇之后，司卿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能听到他声音里那压抑的情感。

　　沉默片刻后，司卿缓缓将自己右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东方忱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将她的手紧紧包裹，而两人小指间相连的红绳逐渐显现，几乎要凝成实质。

　　当东方忱牵着司卿，一步步从屋内走出来时，有眼尖的狐族少年立刻瞧见了两人指间若隐若现的红绳。

　　“咦？”一个年纪较小的白狐少年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好奇道，“你们快看！阿卿姐姐和三殿下的手指之间相连的是什么？会发光诶！”

　　旁边一个稍年长些的赤狐少年立刻挺了挺胸脯，带着几分得意，压低声音解释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我祖母说过，那是千年前，阿卿姐姐还未离开青丘时，与三殿下亲手结下的同心契！据说结下此契，便是生死与共，心意相连。那时啊，他们可是正正经经定下了婚约的呢！”

　　“哦——！”先前发问的小少年恍然大悟，圆溜溜的眼睛在司卿和东方忱之间转了转。

　　小脑袋自以为弄明白了真相，声音清脆地说道：“怪不得呢！原来一开始就是弄错了。与阿卿姐姐成亲的合该是三殿下才对，不是大殿下呀！”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小伙伴也纷纷附和。

　　“对呀，对呀！我之前也纳闷呢，明明听族里老人提起阿卿姐姐旧事时，说的都是三殿下，怎么突然就变成要同大殿下要成亲了？真是吓我一跳！”

　　“就是就是，你看阿卿姐姐和三殿下站在一起，多般配呀！比和大殿下站在一起顺眼多了！”

　　“这红线真好看，等我长大了，也要和我喜欢的人结同心契！”

　　少年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毫无遮拦地飘了过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司卿和东方忱的耳中。

　　司卿的指尖在东方忱的掌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听着那些稚嫩的话语，东方忱紧绷的唇角不自觉多了一丝弧度。那些声音仿佛在为他正名，为他那被强行剥夺的过去鸣不平。

　　他侧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身旁试图躲避的女子，握着她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司卿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青丘结界前，十六名身强力壮的妖族力士抬着一架极其宽敞的凤辇喜轿等候着。

　　轿身以万年沉香木打造，雕龙画凤，镶嵌着各色宝石，四周垂挂着红色的鲛绡纱幔，随风轻扬。

　　东方忱亲自扶着司卿，小心翼翼地走向喜轿。

　　就在司卿即将踏入轿门的那一刻，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东方昊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青丘。

　　他依旧是一身简便戎装，并未穿着皇子礼服，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大步走来。

　　东方忱眉头轻皱，握着司卿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司卿也透过团扇的缝隙，看到了东方昊。

　　东方昊走到近前，先是对着东方忱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落在司卿身上，眼神格外温和。

　　紧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玉盒，递了过来。

　　“三弟，司卿妹子，大哥没什么贵重礼物，这枚‘万年温玉魄’，佩戴在身上可宁心安神，抵御魔气侵袭。此去前路或许艰难，望它能护你一二，也算为兄的一点儿心意。”

　　待东方忱收下后，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东方忱的肩头，随后便主动退后一步，融入了观礼的妖族之中。

　　在众妖的祝贺声中，司卿被东方忱扶上了喜轿。轿帘垂下，隔绝了外界喧闹，她独自坐在宽敞的轿内，听着外面震天的鼓乐和欢呼声，轿身被稳稳抬起，开始朝着妖皇宫方向行进。

　　轿外，东方忱翻身上了一匹额生独角的白色龙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方。他身姿挺拔，接受着道路两旁无数妖族的欢呼与朝拜。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金蟾化作一道金光，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喜轿，落在司卿的裙摆上。

　　“啧啧，排场真大！这东方忱小子，倒是会摆谱……丫头，你感觉怎么样？”

　　“神尊，这场亲事不过是做给魔神看的，不作数。”

　　说罢，司卿透过晃动的轿帘缝隙，看着前方那个挺拔的红色背影，感受着指间那根愈发清晰的红绳，心中一片纷乱。

　　晨光中，迎亲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地驶向妖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