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生离死别》vellisay

39、雪夜长巷静

　　展昭二十五岁那年春节去了陷空岛。
　　诺大的开封府只包拯和公孙策两个人冷冷清清的过年。天一寒，公孙策便痼疾复发，越是消瘦憔悴。包拯给他抓药熬汤，想自己一把年纪，竟然还要伺候这少爷！
　　腊月二八，大雪，包拯大清早出门，还未走出长巷，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撑着伞远远走来。那男孩抬伞见了包拯，快快的跑过来喊着：“包伯伯！”包拯笑了：“勋儿，这么早？”
　　男孩站在他面前喘气，呼出一团团白雾：“爹听说公孙叔叔病了，说包伯伯一个人肯定照顾不来，就让我来照顾照顾。包伯伯，这么早，你是去买菜还是买药啊？”这孩子性情很好，怪在一般小孩都惧包拯，但这孩子打小就不怕他，见了他也爱说话。
　　“都卖些吧，再两天过年了，只怕没地方买了。”包拯也不知是本就喜欢这孩子，还是将对包繶的父爱投射在文勋身上，见着文勋也会对他特别慈爱。男孩一转身，换了只手举高了撑伞，另一手牵着包拯，笑逐颜开：“勋儿陪您去买吧！”包拯一笑，拿过文勋手里的伞，牵着男孩慢慢的走。
　　其实多年来文勋对公孙策和包拯也敬如亲父，包拯时常这样牵着文勋，未曾在享受过子女承欢膝下的他也不觉真当勋儿如自己的儿子一般。

　　文勋自小便跟公孙策学了些医理，他抓药熬药比包拯在行多了。年纪小，却很细心。他一来，把开封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仅公孙策，连包拯都照顾到家。
　　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他跟着文彦博的时候长了，文勋越大越像文彦博。年纪正是七八岁，越看越像初识时的文彦博。文勋文采好，善写词赋，一手书法更是早早名传东京，都说文相爷府上有个天才的孩童。不过他生性淡泊，家里兄弟都准备去考科举，唯独他没有这个打算。
　　包拯曾问他，他也说自己志不在仕。包拯又问：“你爹也没说什么？”文彦博哈哈的笑：“当然没有了。哥哥和弟弟们想要踏上仕途也是他们自己愿意，爹也没用逼他们啊~”
　　公孙策每日喝了药就教文勋下棋、药理、听他抚琴，看起来文勋一来，他心情也好了很多。

　　年三十那天，文彦博来了。
　　年夜饭是文勋在开封府做的，这小孩年纪这么小，饭菜竟做的这么像模像样。原本包拯和公孙策还有他，三个人，凄凄凉凉。直到刚要开饭，一个人踏进他们吃饭的客厅。
　　“爹！”文勋马上起身，笑逐颜开，搬了凳子，“爹，坐。”
　　文彦博坐下：“家里开饭早，我吃完就过来了。阿策，你身体好些没？”公孙策不停筷子：“有你们家勋儿在，我当然好了。话说，勋儿这手艺可真好啊，以后哪家女儿嫁给他，真是大福气。”
　　“公孙叔叔啊，我这厨艺只伺候爹娘、包伯伯和您的，别人尝不到的！”文勋笑呵呵的说。公孙策一脸病容也被他逗乐。
　　吃完饭又聊了许久，公孙策要歇息了，文勋便伺候他去了。包拯送文彦博，开封府离文府不远。下雪，包拯撑伞一路。
　　“勋儿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包拯看着前面长长窄窄的巷路，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音。
　　文彦博笑笑：“当然。”
　　包拯想，或许，文勋在文彦博心中是八个儿子中最特别的一个吧。
　　“当年我在庐州见到他，他才三岁，在街边做一个小乞儿。我一眼看到他，他蹲在墙角默默的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干净，心怀美好。我待他总觉比家里其他几个孩子亲近，可能因为我在庐州碰见的他吧。”文彦博一字一字都说的很轻，好像他嘴里吐出的白雾，点点散去在雪夜里。
　　包拯没有接话，默默的听着，心都在颤抖。
　　文彦博脚下一绊，轻轻撞了包拯一下。包拯忙扶住他：“雪太厚，小心些。”文彦博说：“知道了。”风轻云淡的一笑，包拯恍然发觉，这笑，伴了自己太多年。
　　漫天飞鹅毛，遮天避月，除夕之夜，家家户户火红灯明，可听见闭门的院落中放鞭炮的声音。无人看见深夜中的长巷里两个人共撑一伞，相依而行。

　　虽然是过年，但包拯实在放不下公务，初二起便独自在书房看卷宗到深夜。
　　这天正月十四，包拯依然在书房看卷宗，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更深雪重了，想：今年真怪，本以为除夕那夜过后不会再下雪了，昨日竟然又是一场厚雪。幸亏展昭不在，不然又要啰嗦自己了。
　　稍一收拾，便去后苑回房。
　　桂树早已只剩枯枝，满枝桠的白雪。一身白狐裘袍，若不是他一头乌发，包拯几乎将他视作那一地白雪。寒风一起，树上的雪落他一身，他却一动不动，仿佛无知无觉的雪人。那背影，包拯见得太多次，太多年，但每次见仍会被他周身散发的落寞震慑到。
　　包拯只要从前堂往后苑走时见到他，见到的总是他的背影。因为他只会望着一个方向。每当这种时候，包拯从不曾跟他说话。他不需要任何安慰，也不需要任何劝阻。
　　今日不同。包拯走过去，柔声说：“天寒，早些休息。”伸手掸掉他头上和肩上的落雪。
　　公孙策悠悠的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好似他的生命都要随着这口气慢慢吐尽。包拯心神都快被他这口气给震出窍了，慌忙抓住他的胳膊，才能确定公孙策真真实实在这里。公孙策开口：“我怕我望不了多久了。”眉头一皱，“你抓那么紧干什么？！我又不会飞。”
　　包拯忙送了手：“对不起，抓疼了？”
　　公孙策一拢长毡，不应他，挪步要走，只是腿脚都冻僵了不听使唤，差点摔着，幸亏包拯扶着，尴尬的笑笑。包拯什么都没说，弯腰：“展昭不在，我勉强背你好了。”
　　“你老胳膊老腿的，摔着我怎么办？”公孙策话是这么说，人还是趴在包拯背上了。
　　一背之下才惊觉公孙策竟然轻成这样。他向来畏寒，衣服穿的多也看得出清瘦，却不料竟然瘦到这样！
　　他记起那年公孙策回来庐州，在响水桥边喝醉，骂了自己半天，最后还是自己背这个小少爷回家。一晃快二十年了，自己老了，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在自己背上嚣张的乱叫的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