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刺杀 ...
-
温照四处寻找杜三秋与青龙的身影,并未把那女子的话放在心上,便随口答了自己最知道的琵琶曲。
“十面埋伏。”
只见那女子闻言又愣了愣,问道“十面埋伏?”
温照听出她语气中的惊讶,便问道“你不会?”
“不是,”那女子说道“鲜少有人在软红楼听十面埋伏。”
温照想了想,也确实,这十面埋伏曲调高昂,气势雄壮,处处充斥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与这风花雪月,旖旎缠绵的温柔乡格格不入。她一心想低调些,摆脱身后数道注视的目光,自然不能点如此慷概激昂的琵琶曲。
“那就弹你平日所弹的曲子,”温照说道。
那女子握紧手中的琵琶,颇为拘谨的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便给小郎君弹一首小曲。”
说罢,她垂下头,素手拨弦,眉间隐露忐忑之色。首音初响时,尚带几分懵懂生涩。随着乐声渐入佳境,姿态渐显从容。
温照起初还在走神,她等得百无聊赖竟开始细数着那女子翠绿衣裙上的几片叶子,听着听着她便被其琵琶旋律吸引住。只听得女子指下弦音,时有巍巍高山,时有泱泱江水,曲调流转之间,温照仿佛看见山川之壮丽,江河之浩渺。
她原以为乐伎所弹的应当都是濮上之音,绮靡之乐,未曾想竟也有如此优美雅致,写意山河的曲子,便不由对此女子心生好感,细细观察了她一番。这女子静静坐在那里,她手中的琵琶木色已显斑驳,弦线也略显磨损,却依旧能发出悠扬的乐音。盘发的簪子是用简单的木头制成,款式简单寻常,没有金银的光泽,却也别致地固定着她那朴素的发髻。她面容清瘦,皮肤较楼中其他乐伎相比有些粗糙,但眼眸深邃,眉宇间透着旁人所没有的坚毅与挣扎。
方才甫一注意到她温照便料想到这八成是个贫苦姑娘,以乐伎谋生,但看着局促想来是做这行当不久,且心思单纯紧张之色溢于言表,十两银子或许对其他乐伎而言只是随意打赏,但对其来说可算是天降富贵,这才挑了她作挡箭牌。
温照眼角余光瞥见先前观察自己的几个小厮已不见踪影,这才放下心来,适逢女子一曲终了,便对她说道“姐姐弹得真好,一曲仿若仙音入梦,令人忘俗。只是我钱银带得不够,大约只能听这一曲了。”
说罢,温照站起来便想走,可那女子似有话说,正想开口,却听一声巨响,只见二楼一个雅间门窗俱碎,断裂的木头散落一地,一个全身黑衣黑裤打扮的人似是被某种力量击打出来,硬生生撞断了二楼的木栏杆,直直坠落到一楼。
一时间,软红楼内乱作一团,人群四下逃窜,乐声戛然而止,旖旎声乐被惊慌的呼喊声所取代。彩灯摇曳,映照着各人面庞,文人宾客衣冠不整,舞姬乐伎妆容狼狈,往日风采尽失,只余满脸惊慌,不知所措。
混乱之间,又有三个黑衣人接二连三从雅间飞出,一个拦腰撞在朱红的大柱子上,一个挂于梁上,全身软趴趴的,像是骨骼尽碎,一个被击出十数米,直到整个人撞在墙上才砰然倒地。
这黑衣人落在温照与那乐伎面前,吓得乐伎当场昏死过去。
只见这黑衣人双眼圆睁,死不瞑目,一柄长剑直插在他的心口,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染红了周遭的地面。
温照抬头看向二楼,碎裂欲坠的栏杆前站着一名青衣少年,看着约莫十四五岁,脸上覆着暗青龙纹面具,身材瘦削,但站立时却显得异常挺拔,他面容清秀却阴郁,头发被简单束起,只余几缕留于两鬓随风微动。尽管年纪尚轻,但眉目却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冷峻。
他目光如冰,冷漠地扫视底下众人。
在他身后缓缓走出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面如满月,目似寒星,他身着锦衣华服,腰缠金带,行走间富贵之气四散。
慌乱的人群中忽有一女子独立上前,她发髻高挽,珠翠交辉,走过狼藉满地却不沾惹半点污秽。她抬头望着二楼的两个男子,眼中并无半点惊慌害怕,反倒不卑不亢,笑语盈盈,说道“杜爷贵人事忙,不常来软红楼,大约已经忘了我春十娘的规矩。私人恩怨,自行了结,不可带来我红袖招的地界闹事。”
春十娘话音刚落,那青衣少年施展轻功,飞身跃下,于众人惊恐的目光之中缓步走至落在墙边的尸体处,拔剑回鞘一气呵成。
温照抬眼看他,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但不过一眼,他便提剑离去。
方才站在青衣少年身后的杜三秋见状上前一步,抱拳说道“今日之错在我,改日我定上门向十娘负荆请罪。惊扰各位,杜某有愧,今夜大家的酒食闲资由我负责,以作赔礼。”
春十娘望着那青衣少年离去的方向,笑了笑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功力。杜爷,你我都算是前浪,比不过这些后来人了。”
说罢,春十娘遣人来收拾这一地狼藉,与散落四处横七竖八的尸体。
温照扶起乐伎,见她悠悠转醒,便说道“姐姐,你自己坐好,我先走了。”
不等乐伎言语,她趁乱走出软红楼,方才楼内骚动引得了门外百姓聚集围观,温照凭借矮小的身子钻出人群。她站在彩楼下四处张望,见一侧空荡长街上有人提剑渐行渐远,身形轮廓像极了那位青衣少年,她眉眼一动,快步紧跟上去。
直觉告诉她,这戴着面具的青衣少年应当就是辛俊口中的凶神青龙。
※※※
街巷已无几个人,温照躲躲藏藏却始终跟在青衣少年身后,她伏在巷口墙边,张望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忽而停下脚步,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
只听夜色中传来一阵细微的衣袂破风声,七八道身影如夜枭般从四面八方掠至,来者武功之高,足不沾尘,行走无声。他们身着黑衣,隐于夜色,面罩轻纱,只露出锐利如鹰的双眼。
不消片刻,青衣少年便被几人团团围住,他静立于月光之下,孤影独立,波澜不惊,一身青衫随风轻摆。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令,几个黑衣人动作迅捷,齐齐攻来。青衣少年拔出长剑,剑尖轻颤,寒光四射。眼见黑衣人逼近,他却毫不慌张,面具底下的一双眼无悲无喜,不惊不惧。
蓦的,他抬剑与黑衣人劈来的短刀相碰,剑影刀光,火花四溅。但少年手中的长剑似非寻常,黑衣人手里的短刀占不上便宜,反而被他手腕一翻,长剑嵌入短刀之中,硬生生砍断了刀刃。与此同时,身后又有黑衣人渐近,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看也不看便挑起折成几段的刀刃,长剑划过虚空时,割断了面前人的脖子,刀刃借着长剑的力道成了暗器,生生插入两个近身的黑衣人脖子上。
剩下的几人互相对视,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青衣少年化被动为主动,足下施展轻功,近身到几个黑衣人跟前,他身形如风,剑法灵动,宛若游龙戏水,一时间,街巷中剑气纵横,刀光闪烁。
不过是一晃眼的工夫,七个黑衣人便如方才软红楼那三人一般,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命呜呼。
青衣少年自他们身上撕下一块黑布,擦了擦长剑上的血污,随后扔在一旁。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头上是一片皎洁的月,脚下是七具被一剑封喉的尸体,他那青色面具下的双眼依然冷漠得像是无事发生。
他于一具尸体前蹲下,右手双指并拢置于这黑衣人眉心,他唇齿开合,似是在说些什么,几乎同时,温照隐约看见那尸体的眉心处似有异动。随着少年双指缓缓抬起,眉心处有几缕白色的雾气升起,细看之下雾气之中竟有几张一模一样的人脸,一时间哀嚎四起,每一张脸都痛苦地扭曲着。
少年翻过手,将手背对着雾气。翻覆瞬间,温照隐约看见他手背上发着青色光亮的图腾。
雾气甫一接触他的手背,便仿佛油烟遇着抽油烟机,立即青色的图腾所吸收,不消片刻,凄厉的哀嚎与诡异的人脸已荡然无存。
温照震惊地转过身,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寻到一点真实的感觉。
不知怎的,她觉得那白雾之中的张张人脸,就是所谓的三魂七魄。
而这人方才的动作,便是拾取吸收了杀手的魂魄。
从前她只在小说里见过这般邪功,头一回真实见到,她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纵然有些迟疑,但好奇心终归占了上风,温照深吸一口气,探出身子想继续窥探。不料她刚一探出,便见眼前站了一个人。那人背着月色,挡住了所有的光亮,像一堵高墙带着黑暗笼罩住温照瘦小的身影。
温照抬起头,只能凭着他面具的反光,与长剑上无法被完全擦去的血腥味辨认出他的身份。
“你跟了我很久,没想到你还没走。”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全然不似十四岁少年那样充满生机与活力。
他提起长剑,温照以为他要袭击自己,却不料他只是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
“这个时辰,小孩子在外面行走不安全,早点回去睡觉吧。”
说罢,少年转身欲走。
温照问道,“你不杀我?”
少年停住脚步,却不回头,说道“我为何要杀你?”
“我看见你杀人了,照常理你应该杀我灭口”,温照答道。
“我杀人不是秘密,不需要靠灭口来掩盖,”少年说道,“况且,我不杀与我无怨之人,也不会杀一个小孩子。”
说着,他又抬步要走。
温照心里明白,倘若自己真想借他人之手杀死自己,这凶神青龙就是最好的机会。本想着自己目睹了他的行凶过程,又眼见他利用邪术取人魂魄,依照正常的剧情发展,他势必会杀了自己以灭口。
然而他说到做到,真打算放过自己。
但温照又岂是能这样放过他的?
“你是徐家的后人?”温照说道。
果不其然,少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神情警惕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孩?”
温照笑了笑,回答道“我姓温,但我住在陆家,卖香的那个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