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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路历程 ...

  •   “我是六十三岁那年发现爱上他的。”唐绎垂眸说着,陷入了回忆。在凡间,六十三岁的年纪已算高龄,早该子孙环绕,三代同堂,而在仙界,区区六十三岁,只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以后还有成百上千年的仙途等着修士一年年走过。唐绎跟着师父凡仙两界到处跑,凡间见多了生老病死,又回到仙界见三四百岁的修士发愁还没能突破元婴寿元将近该怎么办,他的时间观念有些错乱。

      青灵大陆上的凡界与仙界是人为隔开的,现世大部分修士都不知道远古时期的修士都做了什么事,只留下口口相传的只言片语,大部分血流成河的罪恶都被时间的洪流掩盖,埋下一颗种子,等着日积月累的浇灌,时机成熟后发芽扩散,让世界支离破碎。凡界顾名思义就是凡人居住的地方,仙界则是仙人居住的地方,两界最大的区别就是灵气浓度不同。凡界的灵气浓度低到几乎不可能孕育出带有灵根的新生儿或开启灵智的精怪,修士从仙界前往凡界后只能使用体内丹田储存的灵气和灵石中的灵气,等灵气耗光就算记得咒语阵法也无法在凡界大显神通,因为没有灵气作为施法媒介。

      两界的接壤处都有看似不可逾越的天堑,或是终年弥漫着大雾看不见尽头的海洋,或是终年刮着暴风雪无法攀登的高山,或是错综复杂分布着许多毒物猛兽的雨林,或是干旱炎热黄沙漫漫的荒漠。凡人想从凡界跨过这些天堑前往仙界,万死一生,仅剩的幸存者也是半死不活地抵达仙界,然后被路过的好心修士医治才能真正存活。由于冒险的人总是一去不返,这四个区域便成了凡人心目中的生命禁区,过去就是自寻死路,想不开了才会主动去找死,即使幸存者在仙界调养生息恢复健康也成功引气入体踏上仙途,再使用法术回到故土,凡界却早已物是人非,认识他的人都不在了。没了尘缘牵挂,还回去干什么呢。

      从凡界前往仙界万死一生,而从仙界前往凡界——易如反掌。虽说修士去凡界只是掐个法诀过个传送阵的事,但去了凡界后限制很大,最痛苦的就是容易呼吸困难,毕竟灵气浓度太低了,很多修士刚过去时都不习惯,身体沉甸甸的,仿佛千万斤山石压在身上,连法术都使不出来。因此,修士除非特意下凡历练甚少前往凡界,不算找死只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有这闲功夫不如多闭几个月关。

      唐绎是在仙界出生,仙界长大的土生土长先天修士,父母双方都是修士,不过他在引气入体不久后就跟着严凌去了凡界。当时他对两界灵气浓度差距体感不是很明显,毕竟唐绎才刚踏上仙途,修为低得可以忽略不计,除了新陈代谢比凡人快些身子骨更硬朗外和凡人没什么区别。唐绎只觉得手脚重重的抬不起来,有些喘不上气,而且很热。师父教他把体内灵气压缩进丹田里,不要依赖法术,少用灵气,把自己当成凡人生活,他的身体才重新变得轻快。但是当成凡人……?那是什么感觉?唐绎一知半解地按照严凌的说法做,跟着师父东躲西藏走街串巷也不忘勤修苦练。在凡界待了一段时间后严凌又带着他回仙界,刚穿过法阵唐绎就感受到扑面而来仿佛刚下过灵气雨一样充盈的灵气,干涸许久的身体疯狂吸纳四周的灵气储存进丹田,还是严凌迅速施法帮他稳住才没让他年纪轻轻就爆体而亡。

      察觉到丹田被扩张了两倍有余,更加强固,唐绎打量着自己,好奇地问严凌:“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严凌随手捡起一块石头,让唐绎蹲下来,他在地上边画图边说:“这一坨是你去凡界前身体原有的灵气,然后这些年我都让你尽可能的把这坨灵气压缩,那它是不是从这么大一坨,变成这么小一坨了?”

      “师父,您可以不要用‘坨’这个量词来形容吗?”唐绎乖巧地建议道。

      “……行。”严凌继续画图讲解,“你的丹田本来只有这么小一块储存量,这堆灵气本来是松松散散地填满了你的身体,压缩之后,你的身体还剩这么多空间可以储存灵气。修士对灵气的渴求是本能反应,其实要结丹后身体才能自发地吸纳天地灵气,金丹之前都需要主动打坐吸纳。而这些年我教你的修炼方法,就是让你能把吸纳天地灵气这一动作修炼成近似本能的习惯,这是为师自己参出来的野路子,还算管用吧!”

      “哇!师父好厉害!”唐绎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严凌。

      “你师父我当然厉害!好好学着点啊。”严凌拍掉手上的灰,揉了揉唐绎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重新拿起石头在地上画画,“凡界没有灵气,你的身体又一直处于下意识吸纳灵气的状态,同时又在不断压缩体内已有的灵气。我不是让你尽量不要使用灵气吗?所以等我们回仙界后,你的身体就会像刚刚那样,一边吸灵气入体一边压缩刚吸进来的灵气,于是你的丹田存储了实际远超过上限的灵气。方才为师就是帮你稳定那些压缩好了的灵气,免得你独自压制不住导致灵气爆体而亡。”

      “嗯嗯!多谢师父相助!”

      “但是,”严凌握住唐绎手腕探入一丝神识检查他的身体,“为师也不知为何你的丹田会扩大,我当年可没遇到这么好的事,差点就把自己撑爆了。难道是先天修士和后天修士的区别……还是体质原因?”严凌看着唐绎那双带着点紫也给他们带来无数麻烦的眼睛,爽朗一笑,大力搓揉唐绎脑袋,把他头发弄得更乱,自豪道:“哈哈,我徒弟就是天赋异禀!以后肯定能比师父还厉害!打遍天下无敌手!”

      唐绎笑着接下了严凌夸大事实的吹嘘,又想到了个新的问题:“师父,为什么我们去了凡界后还要回仙界呢?”

      “因为我们是修士啊,总不能一直都待在凡界吧,迟早会耗尽体内灵气最终与凡人无异的。”严凌理所当然道。

      “那为什么我们要躲到凡界去不一直留在仙界呢?”

      “因为一般脑子正常的修士都不愿意前往凡界,好端端的去那边受苦作甚,所以我们去了凡界按理来说他们就不会追过来了……大概,不过他们好像真的丧心病狂地追了过来,好奇怪。”严凌说着说着忽然顿住,叹了声气,“抱歉,跟着为师让你受苦了。”

      “师父不用道歉的,师父对徒儿的好,徒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唐绎拉起严凌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前。

      严凌尴尬地抽回手,讪讪道:“这只手刚抓了石头全是土没擦……”

      唐绎低头发现自己胸口处确实印上了一个浅浅的土手印,用个清洁术就能把衣服弄干净的事,他却没有做出任何措施,让那个手印就这么留在上面。

      严凌自认为是自己太不注意个人卫生带坏了徒弟,转念一想邋遢就邋遢吧,大邋遢带小邋遢,更好隐于市井间——不过现在既然回仙界了还是换身干净衣裳吧!

      虽然严凌带他在凡界生活了二十年,认识的凡人朋友有成家生子的也有寿数已尽的,不过二十年,凡人的生活就能翻天覆地,但仙界却还是他们离开前的样子,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没人飞升也没举办什么大型联谊活动,凶手仍不知所属势力,严凌看谁都觉得想要谋害他的柔弱小徒弟,于是乎在仙界调息完毕就匆匆赶回凡界,继续隐居。

      他们在凡界见了不少夫妻,有恩爱的也有不恩爱的,像他们这样一老一少……两老……不对,一大一小两个男性同寝同食亲密如夫妻,极为少见。有人好奇,绕着弯子询问他们的关系,难不成是龙阳?唐绎直说他们是师徒关系,那人又追问你师父教了你什么,唐绎回答我师父什么都教,可厉害了!

      大家明白了他们两人是师徒关系,就和打铁匠木匠厨师收徒一个道理,但是哪家师徒会亲密得如他们这般啊?

      由于唐绎放话他师父全能,一传十,十传百还有以讹传讹,五天后忽然有人找上门,急急忙忙地和严凌说他家老母猪要生了请严凌去帮忙接生。

      严凌莫名其妙地看看门外焦急的人,又回头看看屋内正在洗漱一脸好奇看过来的唐绎,脑子一抽答应道:“好。”他没接生过小猪崽,但凡事多尝试,这次成功接生下次不就能会了吗?

      “师父您怎么还会给母猪接生啊?”唐绎帮严凌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师父果然什么都会!”

      “我说我在来这里之前都不会,你信吗?”

      “咦?”唐绎看着一窝顺利出生的小猪崽们,“这不是都生出来了吗?”

      “对,所以这次之后就会了!”严凌谢绝了那凡人的报酬,领着唐绎踏着夕阳回他们暂时落脚的木屋。“行善积德,广结良缘,能帮忙尽量搭把手,如果人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互帮互助,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但是师父,您没有收到任何报酬啊。”唐绎原以为师父会继续扯几句大道理教育他,没想到方才还在一口一个“善”的师父给出的理由竟然是——“他给的谢礼我不想要所以拒绝了呗。”

      师父果然是性情中人!

      “乖徒儿,你说,若是为师练会了几门手艺,是不是就可以去换点银子来了?”

      唐绎点头赞同,支持师父的一切突发奇想。

      严凌虽说要用手艺换银钱,但收费不高,都是象征性地收点,没有钱用食物换也行,乡亲们还是很乐意来找严凌帮忙的,毕竟手艺是真得好,还便宜,性价比秒杀其他家。得到钱了严凌就会去市集上买点好吃的,改善伙食,还抱了坛酒回家畅饮。

      唐绎看着师父饭饱酒足打着嗝靠在墙边昏昏欲睡,收拾碗筷清洗的同时随口问道:“修士不是都会辟谷吗,为什么我们还需要进食?”

      “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我们都是生灵,想生存就必须进食。只不过凡人吃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食物,五谷杂粮瓜果蔬菜鸡鸭猪鱼之类,而修士吃的是灵气,吸纳进体内的灵气可以通过丹田转化为身体日常活动所需的能量,灵气就是修士的生命之源。其实仙界也有修士开食肆酒楼,仙界的食物灵气很充沛,吃上一顿比打坐吐纳一整天吸收的灵气效果更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灵蔬灵果可不是那么容易培育出来的,想吃灵兽肉,也要看打不打得过那些开了灵智的野兽,修士需要辟谷只是为了掩盖大部分修士都没钱吃饭的尴尬事实罢了!没钱吃饭只能喝西北风……吸纳天地灵气!”严凌絮絮叨叨说着,又举起酒坛猛猛喝了一肚子酒。

      “原来是这样。”唐绎帮师父把酒坛平稳放下,单膝跪在严凌身前用手帕轻柔地擦掉师父流到脖子上的酒液,“师父以前吃过仙界的食物吗?”

      “唔……”严凌迷迷糊糊地瘫着任由徒弟摆弄伺候,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咂咂嘴说:“为师还是有幸吃过几次的,印象最深的就是你爹送我吃的第一顿仙界饭,那叫一个美味啊,虽然差点就把我吃爆了,但那顿堪称甘霖的饭我会牢记一辈子的,此后别的食物再好吃都比不上那顿用来救命的饭在我心中的地位。”

      唐绎收起满是酒气的手帕,怔愣了一会,重复道:“我父亲?”

      “嗯?”严凌晃晃脑袋醒酒,“有什么问题吗?”

      “师父……您似乎,从来没和徒儿讲过我的身世。”

      酒彻底醒了一个激灵坐起来的严凌:“……”

      他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没说过吗?你小时候不还总是哭闹着要找你爹娘?我以为你都记得。”

      唐绎关于自身最早的记忆只能回忆到师父抱着自己四处要饭被误会成人贩子一边逃跑一边辩解的那件事,由于场面十分混乱,他被多次抛出去又被严凌飞身接住继续跑,太过刺激所以记忆犹新。“徒儿一直以为自己是您好心捡回来抚养的孤儿……哭闹着找爹娘,或许是婴儿本能吧。”

      “大概也能算是好心捡回来的孤儿,这么理解倒也没错,其实是为了偿还你父亲的救命之恩。你的亲生父母已经……”严凌抬起手摸了摸唐绎的头,哄道:“别难过。”

      “徒儿没有难过,无父无母的确是孤儿,但徒儿还有师父。”唐绎蹭了蹭严凌的手掌,“师父有空可以和徒儿说说过去的事。若不是为了偿还救命之恩,师父便不会来寻我了,对吗?”

      严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唐绎平静的目光,心里想,如果唐大哥没遇害,唐绎应该跟着亲生父母快快乐乐地长大,而不是跟着他四处流浪,被污蔑成小叫花子。如果唐大哥仍在世,他会继续他自身的修行,独自闯荡江湖,偶尔得空才会去探望一下哥嫂,顺便被风度翩翩的少年唐绎喊几声严叔叔,离开后或许也只能给唐绎留下个“父亲怎么什么人都结识”的怪印象。想到这,严凌心中升起一股愧疚感,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他哽咽道:“这个很难说……”

      “我明白了。”唐绎放下严凌的手,竖起食指按在他的嘴唇上,示意师父可以不用说了,然后起身提起喝光的酒缸离开,“时辰不早了,师父歇息吧。”他站在门前,身躯被户外的月光照出一道影子,拉长至严凌腿边。“徒儿很庆幸,可以遇到师父,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徒儿内心都是欢喜的。”唐绎说完,身影离开了严凌的视线范围。

      “那一年我三十七岁,第一次知道我有亲生父母,师父和我父亲是旧识,师父收养我是为了报答我父亲的救命之恩。现在回忆起来,或许是那一晚,我在心底不孝地暗喜‘幸好我父母死了,不然就不能被师父带走了’时,就是我爱上师父的开端。”唐绎盯着手中捧着的充满灵气的西瓜,和惊澜仙尊说:“这果子应该很珍贵吧,还是留给我师父和师弟吃吧。”

      “在你来之前他们已经吃掉我两颗西瓜了。”惊澜仙尊指了下不远处还在打闹的严凌和崔眠箫,“他们可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下次不给他们吃那么多了。”

      “师父和师弟向来如此。我的性格比较沉闷,想必师父这些年也寂寞久了,如今终于收了个愿意陪他玩闹的徒弟,他俩嘴上和对方不对付,心里其实是很在乎对方的。”

      “严凌和小崔这般玩闹,你不会嫉妒吗?”

      “连这都要嫉妒的话,多得是我需要嫉妒的人与事。我总不能连师父给老母猪接生我都要嫉妒那头老母猪吧。”唐绎自嘲道,“让仙尊见笑了。”

      “三十七岁那年,爱意在一个平静的夜晚不知不觉滋生;六十三岁那年,发现不该有的情感像菌丝一样蔓延遍布识海;六十八岁那年,有幸遇到仙尊指点迷津。”唐绎清晰地报出自己情感转换的时间节点,这种剖析内心的事他在那些年被困在心魔里时做过无数次了,“唐某愧对仙尊指点,那天后又过了十年,才终于向师父表明心意。”

      “没事啊这不还是吃上了,早吃晚吃都是吃!”惊澜仙尊又低头对范舟悄悄咪咪说,“但是宝贝你要尽可能早地吃到我哦,我已经等了三百年不能再等了。”

      范舟:“叽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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