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门典范》苏理5061

4、第 4 章

　　原本赵柔嘉是安安稳稳等着康原生死了就把翠云送下去的，但是内宅里面偏偏有人不想安稳。他的父亲太想把她嫁出去了，已经不太在乎外面的人是谁了。她把生意接下来已经十年，内宅外宅都是她的人，赵老爷和龚姨娘刚有把她嫁出去的想法，赵柔嘉就知道了。她也不急，两个人都攥在他手里呢，翻不出天去的。

　　她叫了陈姨娘过来，只说家里面不安稳，陈姨娘也该紧紧绳子了。她这样一说，陈姨娘就明白了，但是又顾忌着龚姨娘生下来的那个小的，便开口问：“老爷很喜欢那个小的，可要料理一下。

　　陈姨娘下去之后就给龚姨娘送了一只锦盒过去，锦盒一打开，里面是龚姨娘的一件小衣，龚姨娘看着那件小衣，心里头明白这是陈姨娘叫她别再作妖，踏踏实实做姨娘的意思，如若不然，自己的阴私都会被抖落出来。

　　龚姨娘明白过来，后宅里头很是平静了一段日子。赵柔嘉却觉得不保险，赵老爷想把自己嫁出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全是龚姨娘枕头风的功劳。走了一个康原生，还会有王原生、李元生，最好是直接断绝自己嫁人的可能性。

　　翠云被人洗干净架进大小姐的房间的时候正是傍晚。大小姐端坐在上首，房间里没掌灯，案几上摆着一只青色的小瓷瓶。赵小姐整个人一半隐没在阴影里，另一半被西晒镀上一层金光。赵小姐一直没说话，但翠云能够感受到大小姐附在她身上的目光，冷冰冰的，冻得她发起抖来。

　　赵小姐就这样看着她跪在地上发抖，像尊泥塑一样。

　　整个天都暗了，稚柳进来问赵小姐需不需要点灯，赵小姐让她把手里那盏灯留下，自己点起了灯来，点着那一只只蜡烛，她整个人都像庙里的木偶活了过来。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要病死了。那日我让人把他扶回家去。他家和我家隔着好几条街呢，一路上的人都看见他衣衫不整又尿了□□。”赵小姐轻笑一声，翠云听来如同鬼哭，“他胎里弱，那日吓了一大跳，又吹了半日的凉风。他老子还嫌他丢了好大的脸，开着门又是一顿好打。那日开始便卧床不起，如今更是有出气没进气，眼见得要闭眼。我想着，你既然伺候过他，不如就与他一同下去做一对鬼夫妻好了，省得关在此处，两下里不得相见。我可看不得有情人分离。”

　　翠云听这话头，小姐是要弄死她，吓得清醒过来，嘴里直喊着“小姐饶我一命，翠云不想死!小姐要翠云做什么都行！”说着便不停地磕头，嘴里乱嚷着让小姐饶命。

　　赵小姐并不理她，只沉默地点他的蜡烛，待点亮房里的最后一盏灯，转头来看时，翠云的额头已然磕出了血，血液汩汩地流下来，附在面上，她倒像一只含冤而死的女鬼了。

　　“我如今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要不要?”灯光照亮了赵小姐的一张脸，艳若桃李。翠云没想到自己竟还有机会活命“求小姐饶了我，奴婢日后必定一心一意对待小姐，若有二心，叫我嘴上长出一个疔来，烂了全身到处流脓。”

　　赵小姐吹灭手里那盏灯，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要你去康家，伺候康原生，怀一个他的孩子再回来。而且，我要他招供，要一张如同你一般的供状。”翠云还想讨价还价：“我如何能拿到他的供词，小姐对我也太高看了些。”

　　赵柔嘉定定地看着她，手上摩挲着那盏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只要他的供状和你腹中的孩子。”

　　“对了，”赵柔嘉拿起房子桌上的那只小瓷瓶，瓷瓶在烛光底下发出莹润的光，“这瓷瓶里面有九十粒药丸，吊命用的。药丸用完了，你还没怀上的话，也可以回来”。翠云清楚，没怀上孩子就回来，等着自己的只有一个死字。

　　但她想不通，赵小姐明明对康原生厌恶无比，怎么会想着给他传宗接代，让康家不至于绝嗣。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被困于此，最终只是一个死字，不如出去还有一线生机。她忙不迭地磕头，谢谢赵小姐不杀之恩。

　　赵柔嘉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看着蜡烛芯渐渐烧上来了，她从桌上拿起剪刀来，冷笑一声，“你最好别做多余的事，静竹会去看着你的。”剪刀“咔哒”一声，剪亮了烛火，也剪掉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赵柔嘉第二天就把静竹和翠云送去了康家，只说是为了照顾康原生，自己事忙不得闲，才送了两个丫头过来搭把手。

　　康父康母原本十分中意这门亲事，赵家生意做得大，赵老爷又是秀才。赵家可以说是官面和商场上都有人。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家的儿子上不得台盘，要是两人哪天一伸腿闭了眼，这家小小的生药铺马上就会被这个儿子败光。幸而来了一个精明强干的赵小姐，居然看上了自家儿子，康家在议亲的时候恨不得赵小姐明天就嫁了过来，把儿子滴水不漏地管起来。

　　只是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被沿街拖了回来，又被康父打了一顿。第二天大街小巷就传着康原生在赵家急色，试图与侍女合奸，更是把康父气个倒仰，如今也是躺在床上，半边身子动不得。康父康母深恨赵家，但是势单力薄，又是自家有错在先，只能将苦果咽下。

　　如今见赵柔嘉送了两个下人过来，本是打算做足姿态不收，冷脸退回去，但是康家人口少，就连侍女也只买了一个做粗活的，康母实在忙得分身乏术，只得忍气吞声收下了这两个侍女。心中想着定要好好折磨这两个女孩子，也好出一出自己那口心中那口恶气。

　　既是赵柔嘉找来伺候病人的，康母就真的让他们去伺候两个病人。两人倒是不多话，便是天天三更睡五更起也没二话的。康原生原本就是被惯坏了的，在病中更是古怪，起不了床便日日折腾人，白天黑夜的要人打扇，一时要水，一时要茶，静竹本就是来看着翠云的，压根不会管康原生的事。翠云又念着赵柔嘉的事，只好耐着性子伺候他。不足半月，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但是康原生眼看是好不起来的，翠云心知不能再等，若是人死了，自己真是一点活路也无。

　　翠云当晚给康原生洗漱完，就上了他的床。静竹一看这架势，也就避了出去，找康家原来的女仆迎儿借了个床，迎儿晚上要守着康父，因此床空着，到便宜了静竹。

　　翠云把康原生脱得赤条条，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康原生被她弄得不上不下，要自己动手又苦于手脚无力，根本动不了，只好看着翠云。翠云衣衫完整，双手覆在康原生的脖颈上，好似要掐死他，只是手上没出力。翠云开口：“康郎，为了你这个人，真是害苦我了。你应是不知，赵柔嘉是为了给文魏熙华报仇才故意纵着你我。如今你我只怕都要死在她手里的。”

　　康原生早就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他只能看着翠云，用眼神表达着愤怒。翠云又继续开口：“好在赵小姐虽然不愿意留下你的性命，却也不想你家绝嗣，他要我来给你生一个孩子。康郎啊康郎，只要你肯招供，赵小姐便会给你一个孩子。”

　　康原生艰难地抬起手，想甩翠云一巴掌，但是力气太小，简直像是在抚摸翠云的脸颊。翠云紧紧攥住他的手：“康郎想来是愿意了？你也不必多说话，供词已经写好，我给你念一遍，只要你按个手印就是了。”翠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念了起来。

　　等一张纸念完，翠云问康原生供状所言是否属实，康原生使劲摇头。翠云黑了脸，抬手就甩了康原生一巴掌，康原生的嘴角涌出血来。翠云再问，康原生便点了头。翠云懒得下去找印泥，直接就着康原生的血按了个鲜红的手印。然后才像给康原生奖赏一般完成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完事以后，康原生面如金纸，翠云从他身上起来，瞟了一眼他的脸色，怕他就此闭过气去，便从怀里掏了个小陶瓶出来，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给他吃下去。如此这般，康原生身上的活人气才算回来。

　　第二日，静竹一进来，翠云就把那张供状交了上去。静竹一看，就知道翠云已经成了事。从此之后，静竹晚上便避出去睡，把房间留给翠云和康原生两个。康原生日日被逼着如此，一月下来，已经瘦得如同一具骷髅。康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日渐虚弱下去，而自己丈夫的身体也毫无起色，日日哭泣，简直要哭瞎一双眼睛。

　　又想起这一切都怪赵柔嘉那个女人，越发恨这两个婢女。偏这两个婢女是赵柔嘉送来的，将来还要回赵家去，到时家中只剩自己一个妇人，只怕被欺得越发不知往哪里找路了，一口怨气压在心口，只好拼命给两个婢女加活，最好让她们一刻不得闲。连家中劈柴挑水这种粗活都压在翠云和静竹头上。静竹是不肯干的，给父子俩熬熬药已是极限，活便都压在翠云一个头上。

　　翠云白天受的苦越多，晚上对待康原生就越狠，专往康原生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拿牙齿咬，拿针扎，甚至拿了热炭烫出疤来。康原生早就说不出话来，只是疼出了一头的汗。翠云也不管他，把药塞进康原生嘴里就自去睡。独留康原生一个等着热汗变成冷汗，湿透脊背。康原生是想死的，但是实在没死的勇气，只好这样苦挨日子。

　　等到静竹给翠云把出喜脉来，那小瓷瓶黑药丸恰好还剩下三颗。在翠云给康原生喂下那三颗药丸的时候，他还能想起静竹黑沉沉的眼神，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今晚把剩下的药都喂了，葬礼完了就回赵家。”

　　康原生仿佛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紧紧闭着嘴不肯张开，翠云又甩了他一巴掌，拿着银压勺撬开他的嘴，直接把药丸塞了下去。塞完以后，翠云已经出了一身透汗，整个人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庆幸自己终于求得一条活路，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这条是不是一条新的死路。静竹就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看月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冷白的银光，就像一只从地底冒出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