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颂》唐唐唐坣

2、第二章

　　疼痛的来源是，提在手中的煤油灯，玻璃罩内火焰溢出，舔舐着瓶身，落到肌肤上。
　　从乔斯简体内涌出一团金丝，它就是人类的本源，原本死气沉沉的金丝，在他触碰到棺内青年的刹那，竟主动围绕着乔斯简旋转。
　　本源属于一种意识形态，灵魂割裂的一部分，是一团永不会停止的丝线，每个生命体都拥有，它是灵魂的伴侣，协助灵魂操控□□的意识，当两种本源连接，那意识就有了独立的新生。
　　本源会随着个体的思想做出一些改变，反应出个体的真实情感，但乔斯简的本源不能与他互动，好比一块积木，拿起来是什么样的，放下后还是什么样的。
　　他的本源死了……
　　灵魂也死了。
　　煤油灯的光亮逐渐昏暗，世界彻底暗下来。少年在棺前半蹲下，微热掌心贴在青年手腕上，围绕在身边的金丝层层交错，开始变换形态，分散的丝线围绕着乔斯简，随着他每一次呼吸而运动，一根若隐若现的金丝，悄然攀上他的手，丝线触碰到青年肌肤的那一刻，掌心的脉搏重新开始跳动。
　　人类生活在月亮之下，白日太阳距离人间太远，头顶的是阿波罗马车上一块镜子的反光，他们的本源是银色。一方净土的怪物在世界的尽头，太阳升起的地方，本源自然是金色。
　　沐浴在月亮之下，却拥有金色本源的人类，称为半神。他们在万千世界中寻到能与自己本源相连接的人类，在他死后，就能用本源将他“复活”。乔斯简记得这句话出自一本古老史记夹带的文献，不知是何人将它放置其中。
　　杂草丛生的土地上，斯格雷格站在黑漆漆的深坑外张望，乔斯简的煤油灯刚刚燃尽，只有淡淡的阴影留在眼底。
　　“嗨，简……你盖完棺了吗？”他急忙接下自己的煤油灯，倒上煤油，来不及调试就向坑下面照，灰黄的灯光瞬间充满整个空间。
　　“难不成尸体活了，捉住了你的脚腕，别处着不动啊啊啊……”
　　斯格雷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乔斯简半蹲在棺材前，一双修长的手，触摸在他左眼睛的红痣上，仔细擦去蝴蝶留下的麟粉，再往前看，棺中的白袍青年诈尸了，那手就是他的。
　　坐在棺中的青年闻声抬头，斯格雷格对上一双金色眼睛，颜色深像琥珀色，也有可能是煤油灯照的。
　　乔斯简侧头瞥了眼斯格雷格，眼底有犹豫，倒映在白袍青年的琥珀金眼睛里。
　　“为什么会犹豫……”这是青年说的第一句话，说话时他神色温和，平淡的让人觉得这是在传神谕。
　　“没有。”阴影下的眸子中充斥着冷漠，乔斯简回答的干脆。
　　心脏快速跳动，快到有窒息的风险时，乔斯简好像幻听了，耳边的声音熟悉到让他以为是自己的。
　　“你要寻的人，幽灵或活人，就在那里。天空下的庙宇，四季常青的洞穴。”
　　”尸体吗？”当时他是这么回答的。
　　乔斯简抬头盯着像洞穴的花园，四个白色拱门是庙宇的建筑。在心里暗骂一声，从口袋拿出根迷香，在煤油灯熄灭不久的灯芯上轻轻蹭了下，拿在手中给白袍青年闻，多余的另一只手在默数三声后，接住昏迷的青年，动作一气呵成，在斯格雷格尖叫声中完成。
　　乔斯简敲敲棺盖，给斯格雷格出主意道:“要是他还活着，你要去寻个医馆给他检查，直到痊愈，你都要尽量负责他的健康，这样不会犯了大忌讳。”
　　最后一声尖叫堵在喉咙，斯格雷格声音弱弱的，“偷陪葬品的人是我，棺中的户主要是诈尸，我是要按规矩处理了这件事，但但……是我不想把他放在我家，我家旁边有流动的怪物商贩，他们闻到尸体的气味，就不肯再向我低价贩卖食物……”最后他还小声说了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嘛”。
　　活人诈尸这种事还挺常见的，毕竟这里不太平，连做为医士的“秋草叶精”都不愿意来，不过要是一百年后在诈尸就吓人了。
　　乔斯简挑眉，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位死而复生的先生扣下，好机会不就来了。
　　两人最后商量，由乔斯简把白袍青年带回棺材铺，斯格雷格垫付所需的医药费。
　　他们把挖出来的坑，恢复原样后，为白袍青年找了辆牛车，山路颠颠哒哒，直到清晨才回到日松‌镇。
　　凌晨的树林中，起了一层白白的雾，牛车就是从森林深处行驶出来，离开灌木丛后，陈旧的嘎吱音，变得清晰，车前并没有牲畜拉车，这并非是灵异事件！
　　车内盛满稻谷，那个刚活过来的青年就躺在里面，整个身子埋在厚厚的稻草堆中，乌黑长发全部散落在金黄的草秆间。唯美的画面很有冲击力，但乔斯简实在看不下去，俯身为他束起大部分发丝，免得沾满难清理的碎草屑。
　　牛车稳稳地停在一间两层的棺材铺门前前，斯格雷格羡慕看向敞开的木门。
　　上有孩子们留下的涂鸦痕迹，幼稚童贞又充满了艺术感。店门微微敞开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乔斯简的老板西尔芙，是一方净土的怪物，他们的关系更倾向于朋友，她会为晚归的家人留一扇门。
　　斯格雷格用力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在拉牛车前面的木杆上，目光懒散地看着乔斯简说道：“你果然是个倒霉蛋，忙活一晚上带回来了个麻烦。”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抖动几下头，从头发丝里拿出一根稻草。
　　乔斯简笑了笑：“果然有个人陪我一起倒霉，心里好受许多。”说完，少年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绕到牛车前面的木杆处，伸手抠下来一块青色透明的青松石。
　　它是块常见宝石，只是名字起的低调，表面光滑而坚硬，有股淡淡的香水味，是一位贵族小姐所制作，并免费发放给平民，由于数量居多，导致全世界的宝石分为两种，不值钱的青松石和价值连城的新宝石。
　　它可以镶嵌在各种工具的凹槽里，为其提供能量和动力源。例如，它可以被用来驱动小到风扇，大到精密的机器建筑等，使它们正常运转。
　　同斯格雷格告别后，乔斯简在车前蹲下身，头垂的很低，贴在青年心口位置，侧耳聆听心跳是否还在，跳动的感觉传，他感觉青年冰凉的体温有所升温。一块漂洋在冰海的浮冰，随着命运指引漂泊到热带海洋，以极快的速度融合。
　　青年方才胡乱捆绑的长发此刻又散落开来，与乔斯简垂下的栗色短发交织在一起。他心不在焉打量着青年袖口上粘上的灰，下意识皱眉。这是一件很精致的祭祀长袍，不全是白色，两只宽大的袖口绣着金色纹路，手指触摸上去能摸到明显凸起，像一条条金色山脉覆盖在洁白的布料之上。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乔斯简在自言自语中说了句话。他咬咬牙背起白袍青年，温热体温隔着布料，传达给昏睡状态的青年，长睫毛颤抖几下。
　　乔斯简烦躁的把头上的长头发甩下来，抬头后对上一抹淡淡的金色，像午夜冰冷的雨水，落入眼眸。这位尸体先生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金色，虽然雨不是金色的，但他的眼睛无论是何种色彩，都弥漫着悲悯和冷意。
　　乔斯简索性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踉跄着将青年往屋里拖去。由于姿势过于诡异，隔壁坐在阳台抽烟的大爷，看到这一幕，手中的香烟掉落在地。
　　这栋建筑共有两层，一层被划分为工作区与厨房，右边有休息的沙发，沙发布置的很温馨，浅绿色毛毯丝滑的搭在靠背上。推开房门时，一眼便望见右侧桌上摆放着未食用完的果糖以及一杯空果汁。
　　乔斯简慢慢移步至桌前，将杯子放置于池底有些泛黄的水池内，随后拿起剩余的糖果装进口袋，轻手轻脚把青年背上二楼。
　　二楼有三个房间，其中两个住着人，是他与西尔芙私人空间，走廊没有窗户的走廊本就昏暗，加之西尔芙从不安装壁灯，乌漆嘛黑啥也看不见。
　　在转角时，两人就这么撞上了，西尔芙外貌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小脸在看到乔斯简后，先是吃惊，然后转为一脸八卦，很自然就接受了这件事。
　　乔斯简向她介绍青年的来历，最后打趣道:“哟，今起挺早啊”。
　　西尔芙:“呃，笑死，根本没睡……”
　　乔斯简：“…”
　　“最近在我探索本源解构历史，急着用在法器上使用，你和你的小情人没事别来烦我。”
　　伴随着房门的缓缓关闭，走廊里重新回归一片静谧无声。
　　乔斯简回房间后，一觉睡到晌午。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内，映照在墙壁挂着的一块装饰石头上，散发出绚丽的光芒。
　　微风卷携着山谷的气味，吹进山下一个个敞开的窗户里。
　　少年乖乖趴在桌子上睡觉，米色窗帘轻轻晃动，遮不住所有阳光，他微微皱了皱眉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将发丝映照得金黄发亮。
　　发丝在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道道细长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
　　墙壁上原本只有乔斯简的头发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一个新的影子出现了。这个影子看起来像是一只狗的形状，狗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甚至开始动起来。
　　斑点狗从门上的刻意留的小洞口钻进来，摇着尾巴，兴奋的转了几个圈，用鼻子嗅了嗅床上躺着的青年，转过头对着乔斯简摇尾巴。
　　许久，见乔斯简没有反应，它用爪子挠挠耳朵，接着抬起一条狗腿，毫不客气地往床单上撒起尿来 ，液体渗透进床单，形成一片湿迹………… 它身后有一道可怕的身影正缓缓起身……
　　“利——普——克……”
　　乔斯简看着满床的污秽，咬着牙骂道：“狗东西！你怎么不干脆尿他脸上！”
　　他一手拖着带着污秽的床单，一手提着狗的后颈皮，像拖垃圾一样把它往楼下拽去。
　　乔斯简嘟囔道：“你这么怎么重……”
　　西尔芙斜躺在客厅沙发上，蓝白渐变的长发编成两个麻花辫，盘在两侧用古朴的红线固定，侧边的白色头发挂在尖耳朵上。腿上盖着绿毛毯，听到动静回头看去，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调侃道：“哟，不要告诉我这是狗尿的，我可不会信哦~”
　　乔斯简指着她脸上的黑眼圈，“又失败了吧！”下一秒，靠枕砸在他脸上。
　　“情报有误，挖错人了。”乔斯简把脏床单放进水池的大盆里，回头看她。
　　“所以你就带回来了？”西尔芙伸了个懒腰，努力地将手伸进沙发缝里，由于手臂有点短，怎么也够不到，这让她感到有些沮丧，于是换了种姿势，蹲在地上从沙发夹缝中掏出一个小册子，翻到其中一页……
　　“让我瞧瞧是谁的“锚”出错了？”西尔芙念念有词道。
　　「洛斯夫特
　　种族：人
　　性别：男
　　身份：朗木帝国子爵
　　年龄：五十
　　身高体重：？
　　死因：窒息
　　生平罪恶：……
　　……
　　判定结果：有罪」
　　上面有特制的红色印章。
　　紧接着下一页是棺材的位置地图，西尔芙并不打算去费脑子的去分析，探索本源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她转身出门，吩咐乔斯简看会店，自己去问一下同行。
　　乔斯简洗完床单，晾在二楼阳台，屁股伴随着清脆门铃声坐下，他垮着脸看向从外面打开的门。
　　门上悬挂的小牌子微微晃动着，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是一位老伯，他佝偻着背，慢慢地走了进来。
　　“你好，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便宜点的棺材”。
　　乔斯简看到他后，热情地迎上去，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说道：“这不是玛司大爷吗，好久不见。我可没忘记，以前我经常路过你们家庄园。对了，你太太身体还好吗？听说她最近有些不舒服，真是让人担心。”面对突发事件还能应对自如，他在心底小小的自豪了一下。
　　玛司听到乔斯简提到自己太太，脸色不太好，轻轻摇头，不愿意再提起这个话题。
　　乔斯简察觉气氛不对，低下头：“抱歉”。
　　玛司沉默片刻，决定倾诉一番：“唉，就是……前几天，一群“土匪”闯入我家果园，威胁我们再交出一笔，保障水果运输的费用，说涨价了。否则就要破坏果园里的水果，当时只有我太太在那边，她是个倔脾气，直接冲上去和他们理论，结果被误伤，她的身体一向不好……”说到这里，玛司的声音哽咽起来，玛司先生斯文了半辈子，竟不知道用什么词语骂人。
　　乔斯简愤怒道：“太过分了！”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询问：“那棺材……是给……”
　　玛司点了点头，最后他决定预定了一款价格相对实惠的棺材。
　　乔斯简看着老人家孤寂的背影，心中想道，“他的果园在一座岛屿，那里气候干湿不定，一些果树很容易受到水分不足影响，像是柑橘一类的水果就不受气候影响因此利润直线增长，运输过程中经常有强盗抢劫，现在看来和边境的小镇并无不同。”
　　“要是这个国家的皇帝还在，这里会变得和平吧？”他暗自嘀咕道。
　　九年前，朗木帝国与海羚国交战，凯旋而归的尤里塔大帝，归来途中在位于摩尔多瓦城的沙漠区域失踪，至今未归，有人猜测他是中了剧毒，死在了那里，也有人猜测是他是和情人私奔了……没有遗体，全国处于一种混乱局势，后代或继承人不可干预朝政，神官府又是个不管事的，所以说这个规定真不严谨。
　　今日阳光正好，清晨起的雾仿佛是在为好天气铺垫，光束穿过重重叠叠的树荫，乔斯简不禁眯起眼，隐约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朝院子走来。
　　"哎，小简你在家啊......" 格萘琳大婶挎着食盒的身影逐渐清晰。
　　食盒里几包用淡紫色丝带捆扎的松饼，正散发着甜香。蝴蝶结打得比任何一家裁缝店的针脚还工整。"你们从去年就说要搬走，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少年先是礼貌和对方问好，找个理由搪塞:“我怕我走了，女神会嫉妒阿狄克亚（店名）绣工最精湛的夫人，为您带来烦恼”。他有强大的洞察力，很会讨人欢心，这一点“直白”的西尔芙自愧不如。
　　格萘琳被逗得心花怒放，往乔斯简怀里塞了包热乎松饼，少年道谢后，快跑回店内拿了两瓶鲜蜂蜜当做回礼。
　　刚从后面回来的西尔芙和格萘琳打了声招呼，女士精美的绣工，得到了一方净土中怪物的尊重。
　　女孩抱胸靠着门框，目送她离开后，漫不经心说道:“我都快忘记搬家这事。”
　　“怎么样，有什么新消息”。
　　说到这个西尔芙脸上变得有些古怪，声音轻飘，“昨天你带回的人，好像是墓地那座花园的那位……总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