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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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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死寂无声。
小二立在门前,等了片刻不见回应,觉得奇怪,还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便准备再重复一遍:“掌柜,刚刚……”
“啪。”
门霍然打开。
拍门的手悬在半空。
“掌……柜?”
只见昨儿才新来的美人掌柜扶着门框,束发凌乱,面色憔悴,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倒在门前。
他心下一惊,赶忙道:“这是怎么了?掌柜你可别吓我。”
对方喘了两口气,像是已经支撑不住般,奄奄道:“旧伤复发,失态了。”
他疑惑道:“可您方才不是说没事吗?”
美人掌柜:“……”
“娘胎带的病,容易突发。”
“原来如此,”小二瞬息了然,忽地想起什么面色一凛,目光坚韧,“掌柜您坚持住,我这就去请医师。”
“站住,”喝斥传来,声音还有些急,“谁让你去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啊?”小二脚步没迈出去便又收了回来,他有些不确定,窃窃道,“讳疾忌医可是会……”
美人掌柜似是察觉到自己过于偏激,掩饰般侧过头,将披着的外衣往上拉了拉,整个人埋进衣服里。
“抱歉,病中脾气有些不好,你且下去告诉那人,我身体不适无法奉陪,待修整好一定当面言谢。”
话毕,不等回应,门“啪”地一关,身影彻底消失。
……
屋内。
梅负雪贴着门板,死死按住门框边缘,胸膛止不住地起伏,心跳快的仿佛要冲破那道壁垒。
“怎么办?人家找上门来了,肯定是因为刚才的事,我才刚醒,修仙入门还没参透,一点都不想重新投胎啊。”
说到最后他差点急眼。
但系统并不比梅负雪轻松,他思忖半晌没想出结果,一咬牙,直接道:【宿主,实在不行你就硬撑着不认,他既然能救下你,就说明你对他有用,不会轻易下死手,而且这里的人根本不认得直播,咱们大不了装傻把这事推给别人。】
“有道理。”
热气呼出的瞬间便化为白雾,梅负雪揣着手,约莫是心理缘故,被刚才开门的冷风冻的直哆嗦。
“他既把我放在这,就说明对我没有杀心,都是男人,洗澡怎么了?看一眼又不会掉块肉。”
系统应声附和。
似是为了多安慰自己,他又继续道:“更何况直播这个功能在修仙界可谓独一份,我还可以拿它自保换命。”
【是是是】
他又靠了会墙壁,须臾,才缓过劲来。
大病初愈说的分毫不差,这短短一段时间,就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不说以后修炼路途渺茫,单提楼下那位祖宗,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梅负雪抵着门板沉思,目光不自觉飘到方几上的锅中。
刚才动手没过脑子,几上被弄的狼籍不堪,地上还残留着瓷碗碎渣,外人看见还以为屋里遭了贼。
经过这出闹剧,他算是没胃口吃饭了,看着这乱摊子只觉糟心,还不如尽早静心休息养伤。
想到这,他心里有了定数,数着数估摸时间,待过了好一会儿,才敢转身再次推开门。
轻微声响过后,外面露出个人影。
没有过多思虑,梅负雪探出头:“小二,你怎么又来了?刚好帮我叫人收拾一下……”
话未说完,便发觉奇怪之处。
天色有些晚了,门口点了灯,灯草烧的旺,暖融融衬的廊中舒心不少,尤其是门外那道身影,看着很温柔。
小二作为酒馆劳力,为方便穿的简单随意,衣衫都是深色,袖口也束的服帖。
可他低着眉看去,却能看见几乎曳地逶迤的袖摆。
梅负雪话说了一半,剩下的全咽回肚子里。
外面依旧安静,他没再出声,门半关不关的,不知在等谁。
良久,不知哪传来一声响动,他似是才回过神,轻“嘶”一声,扶着额角喃喃自语:“没休息好,眼睛出问题了,我得赶紧再回去睡一觉。”
说罢,单手扒着门框,踉踉跄跄就要关门回屋去。
“嘭。”
瞬息间,门边倏地出现一只手,力道极大,刚好卡在把处,牢牢滞住将关的门。
梅负雪动作稍顿,没过多犹豫,直接加大力度。
门摇摇晃晃,僵持半天,硬是没个结果。
手下力道渐松,他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对着门外平和道:“这位公子,有事吗?”
“……”
无人回应。
“无事我可就回去了。”
梅负雪面容坦然,沉静地看着外面:“我身体不适,恕不奉陪,若有需要可以下楼找店小二。”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
不欲再纠缠,他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嘴下话却不留情:“难不成公子腹中饥饿,寻着味找上我了?”
……
方几两侧二人相对而坐,姿势比在学堂里还端正,尤其是靠窗那位公子,瘦的骨节外凸,外衣披在身上都挡不住他的病气,可人面容却格外肃穆。
小二正提壶倒水,空隙间似是为了缓解气氛,还不忘多说两句贴心话:“两位公子慢用,有事喊一声就行,不用劳烦下楼。”
梅负雪眼巴巴追随着小二的脚步,恨不得跟着对方一起离开,直到那身影消失殆尽,屋里又只剩下二人。
系统:【宿主,祝你好运】
梅负雪:“……”
他看着眼前这人,内心五味陈杂。
刚才乍一眼还觉得温柔,现在真该扇自己一巴掌。
这哪叫温柔?
原先水镜中雾气腾腾,看的不真切,还有情可原,如今面对面而坐,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骨相立体优越,骨雕刻画的下颚冷峻又不失弧度,这样平齐而望,刚好映照出那双如利刃般眸子。
像雪中那截断剑。
思绪一滞,他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耗着。
稍加斟酌便出声打圆场:“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已经从小二那听说了,只可惜如今我孤身一人无家可归,不知该如何报答公子,唯有来世当牛做马方可还愿。
那人稍稍颔首:“不必。”
梅负雪一挑眉,见对方给了台阶,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公子果真人美心善。”
然后就听见那公子又补充了句:“今世当牛做马便可。”
梅负雪:“……”
哈。
他手抬了放,放了抬,如此来回几趟,似是想干点什么,但最终也没做成,拐了个弯精准无误落到筷子上。
得,收回刚才的话。
悻悻然舔了舔干涩的唇,梅负雪深吸一口气,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耐着性子极其自然地夹了一筷子裹着花椒的青菜,眉眼柔和,诚意满满递到对方碗里。
“公子救下我后便消失无踪,我本以为是不愿留名,可此次公子又上门找我,是为何而来?”
“你以为如何?”
对方轻轻扫了他一眼,收下那筷子菜,没吃,而是反手送到跟前的蘸料中裹了两圈,又夹回梅负雪盘里。
梅负雪瞪着眼,筷子还没收回去,对着那盘子表面鲜美的菜陷入沉思,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片晌,他道:“我以为公子……”
来找茬。
毕竟他刚端了人家浴池。
话没说完,对面又出声打断:“小二已如实告知实情,你身体抱恙,多补些罢。
梅负雪:“……”
告知什么?
他没敢出声,喉结滚动两下,看似恬然地冲着那片菜叶微笑,实则内心视死如归。
人小二都没来得及下楼,从始至终在旁候着,你哪来的告知?
趴墙角听吗?
“其实我……”他扯着嘴角,尬咳两声,“没那么娇弱。”
“我知,不必逞强。”
“……”
屋内有一瞬的沉默。
“不。”
筷子“咣”的砸到桌上,梅负雪面色骤然一变,目光坚定,腰板挺直,似乎下一刻就要入战场生死搏斗。
“公子待我如此之好,我怎能白白受下?若不能为公子尽一份力,我心难安。”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话,立马掀了盘,不顾形象叮叮咚咚将桌上碗盘全摞在地上,只留那锅沸腾的水。
他一撸袖子,干劲十足。
“我现在就为公子展现我的实力。”
……
系统缩在识海里,看的一阵傻眼,刚想劝阻,又被自家宿主如此知恩图报的举动砸的猝不及防。
梅负雪生怕出什么状况,动作干脆利索,一股脑埋头苦干。
那位陌生公子也出奇地没阻拦,就这么看着他瞎倒腾,只是视线不经意间在某个盘子上多停了一会儿。
系统也默默瞥了下滚落的花椒。
梅负雪面不改色,选择性忽视。
清水凝聚成细流自下而上缓缓升起,当着二人的面咬着尾巴,画成了铜镜的模样飘在半空。
他做好一切,指向斜上方,歪着脑袋十分真诚道:“此法可对接异地,但因体质问题旁人学不来,若是公子需要,我能为公子做事,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公子闻言,持筷瞧了他少顷,看不出生气与否,只是那副镇定的做态让梅负雪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
“无需此法,我可以缩地千里。”
梅负雪一噎,闭紧嘴巴。
人生第一次仇强。
真当他不会?
有本事把时间往前推个几日,他立马掀桌开打。
浑身解数使尽,实在无可奈何了,他瘫着脸语调四平八稳:“公子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若你诚心,确有一事需你来做。”
我不诚心。
梅负雪面无表情。
跟你走过场你还当真。
但说出的话却相反:“我心天地可鉴,公子直说便是。”
“天地可鉴。”
对方慢声重复,抬起眸,那双墨一般黑的瞳孔中仿若荡起波纹,影影绰绰倒映出对面人面庞。
梅负雪看着自己的倒影,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突然想反悔了。
然而来不及改变主意,就听见公子比他还先一步的应话。
“心诚则灵,既如此,你我二人在此结为道侣,日后同舟共济,意笃情深。”
“……”
屋内安静了许久。
然后伴随着瓷碗碎裂的脆响,以及一声绵长,茫然,带着点不确定的“啊”声。
“什……么?”
对方咬着字又重复一遍:“天地可鉴。”
“……”
系统也“啊”了声,尾音幽幽回荡在识海。
【宿主,我猜对了,他真看上你了。】
“……”
“噢。”
这字也不知回的哪个,梅负雪忽地就镇定下来,老老实实坐在位上,大道将至般泰然一笑。
而后弯下腰,将地上的碎瓷一片片拾起,不疾不徐,话也慢慢悠悠的。
“原来公子是这样想的,早说啊,小事一桩。”
公子静默地垂着眉,看了他半晌,直到地上的碎瓷全部被捡起,才轻声开口:“小事?”
“小事,”他语气很肯定,两指捻着瓷片徐徐直起身,“但有个前提。”
这次换对方问了:“什么?”
梅负雪蓦地抬眸,眉眼弯弯,好整以暇地看向对面。
那张弧度优美又不失锋度的侧颜顺势一偏。
“这话不能明说,得偷偷讲,你凑近点,我给你透露半分。”
公子略微俯身,不疑有他。
“前提是……”
话语放缓,梅负雪拖长尾调,趴在桌沿歪头,睫毛簌簌煽动。
这本是副天真乖巧样,尤其是他生了个好壳子,自上而下望去,能看见头顶藏匿的发旋,和耳背别过的服帖鬓发,格外讨喜——
如果忽略那对没有丝毫笑意的瞳孔。
时间似乎被抹去了痕迹,窗外朔风呼啸,漫天冰花倒缀在房檐,不知何时“咔嚓”一声落了小半。
公子迎上那道愈发冰冷的目光。
屋内响起轻柔地叹息声。
“你得有命在。”
身形陡然一变,小腿横扫而过,方几顷刻间翻到,与此同时,梅负雪手中瓷片遽然飞向屋内某处。
电光火石之间,铜锅炸裂,有什么东西从二人中间穿过,破空声与飘落的鸦发交织成结,狠狠刺入地板。
沸水泼泼洒洒,沿着衣服的踪迹扑上两个骤远的身影。
水没能挨上。
也不见那公子如何动,转瞬间的功夫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气劲刷然而出,再一晃眼便稳稳落在方几三尺远处,滚烫的热风直冲屋角而去。
“哗。”
清水如数返还。
梅负雪没那么幸运,他离得近,因着动手回击迟了一步,免不了遭点罪。
腕骨通红一片。
衣袖湿答答滴着水。
有些凄惨。
他站住步子,回身时瞟了几那边一眼。
公子似有所感,后撤之际也回望过来。
羽箭在二人间摇晃。
……
系统一脸懵:【发生什么了?】
梅负雪还没出声,公子那边又发话了。
“人没走。
“啪。”
腕骨蓦然一痛,梅负雪猛地抬头。
“你做甚……”
话未说完,那人隔段距离,牢牢扯住他的手腕,他一时不查,被拽的向前倒去,而在落地的刹那,又被另一只手牢牢接住。
梅负雪趴在对方肘间,收力的一瞬间便下意识并指打去,却因被钳着腕,这一下非但没成功,双手反而被迫贴伏在胸前。
他面色有些难看,刚想重新运力,结果眸光无意间一扫,蓦地意识到什么。
灵光闪了两下,自发回到体内。
凝神看去,只见方才二人中间,地板开裂,形成了足有半尺长的口子,而那正中央处,一前一后赫然插着两支箭羽。
两支?
留了一招?
他呼吸一滞,摩挲了下指腹。
“在外面。”
公子垂眸,扶着肩膀将人带起来。
梅负雪眯起眼睛,望向瓷片所刺之处。
深褐色划痕渗进墙壁,瓷片陷进木屑里,却没能穿透墙壁,昭示出那一击浮软的力道。
心知失手,便不再费神,他别过头,肩膀微耸,半蹲在在原地,垂下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仿若入定了般一动不动。
细细看去,就能发现方才还眉宇含笑的人这会鬓间浮着薄汗,袖中的手软绵绵的,指节苍白无力,死灰样失了活气。
寒意从内而外逐渐蔓延至四肢,梅负雪扶着地板,运起全部的力气才撑住没当场倒下。
渡劫前大道将成,修为不说凌驾万人,但足矣碾压众多修者,敢对他出手之人寥寥无几。
可如今历劫失败,修为全无,流落异世初来乍到便接二连三有人亮出杀招。
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受欢迎。
见旁边人一言不发,公子微微侧目,视线落在那处削薄的肩头上,眸中深思一闪而过。
梅负雪无心在意。
长剑出鞘,公子未曾多言,白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冽风破窗而入,裹杂着冰雪于屋内乍响,窗门砸到墙上发出巨大颤声,屋内家具顷刻倒翻摔碎。
现正直寒天,初雪如过无人之境,瞬息便扑了小半个房间,直冻的人耳根生疼。
梅负雪侧眸看了眼身上多出的大氅,舌尖抵住上颚,有些不甘地描摹两下,又寻声望向窗外。
窗门年久失修,安的不算牢固,那人又出手狠戾,如今只剩个窗口大刺刺呈现在眼前。
凝神细细观察,窗棂边雪印斑驳,像被什么东西抓过一般。
梅负雪眉梢轻轻一动。
原来如此。
谁能熟悉通晓酒楼里的路径和布局?
谁能时刻知晓他的状况?
答案再明显不过。
“嘭”一下,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声音之大比破窗声有过之无不及。
那人被摔得吃痛,眼看要滚到箭羽那边,硬是强撑着身子翻了个面,勉强滞住动作。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展露出来。
“店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