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息川

21、觉悟

　　平和安稳的生活。
　　我几乎竭尽过往人生所憧憬的幻梦。

　　我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下床摸索着电灯的开关。光芒笼罩起这简易空间里为数不多的物品:床、书桌、衣柜……床上静卧着它送给我的小熊，被我仔细清洗过，也一直在用心保养，真到现在依旧还是当初焕然一新的样子；书桌附带的书柜上摆着我悄悄留下的它送给我的书籍，最显眼的是那本它曾用于哄我睡觉的书，也是我最喜欢的书；衣柜里全是清一色的白色系衣物——我没有任何时间和精力来打扮自己，头发倒是稍微留长了些，不过也只到肩头的位置。
　　这已经，是我和它分别的第九十三天了。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我曾仰望的光明也在迈着坚定的步伐向我靠近。
　　但，这样的人生本不是属于我的。如果灾难没有降临，如果没有遇见它，我现在又将屹立在何处呢？还是说，早已倒下了呢？
　　我稍微洗漱了一下，穿了些衣服，把小熊揣兜里就出门了。完全封闭的白色走廊，望不到头的标记着编号的门。我是这种“秩序”里的一员。
　　电梯像一条水管一样依附于这所研究院的外壁上，透过玻璃外壁能清楚地观望到半片安全区的风景。只是高高筑起的城墙和谐统一的长方体建筑，宛若生吃猪油般腻得我不再想去认真看第二次。
　　安全区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个虚妄荒唐的世界:这里比末日降临前的城市先进不少，人们曾所理想的新能源，所苦恼的基因以及克隆技术都取得了重大突破；粮食生产全自动化，各种新型娱乐方式快速发展，似乎不再有人再因为生存而担心，甚至可以不留余力去享受当下；遍布这里的蓝天白云、欢声笑语和载歌载舞，能净化人也心灵，让曾奔波于苦难，竭力在末日求生的人们忘却所有的不幸。
　　我照常来到二楼，往我的研究室前进。
　　“余博士，早上好。”
　　我礼貌性地回应了她们，继续往前走。
　　她们是与我同时期进入研究院的基层人员。我是借着在重灾区带来的那把先进武器进入的研究所，不过对于现在的人类社会来说，那其实已经算是落后了。
　　借由思念它带给我的动力，我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地查阅资料，不间断地进行了两个多月的实验，研究出了有几率将丧尸变回人的“R试剂”，爬到了博士这个位置。而她们几个大概没有丝毫长进，进入研究院，然后找机会抱个大腿，把自己的命运作为代价，让自己一辈子都无忧无虑。这是她们的幸福，我可干涉不了。
　　研究院里的博士其实没有多少，大多都是些老不死的，而且几乎都在“享清福”，作为研究的力量其实屈指可数。所以我这样相对年轻的博士自然被看重，可以随意使用稀有的资源，拥有前往任何地方的权限。
　　只不过很可惜，我现在大概并不归属于人类的阵营。
　　“R试剂”就算用在它的身上，就算能够把它成功变回了人类，它缺损的身体也不会支持它成为人类的。所以我研制出“R试剂”其实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只是用来帮助我成为博士，并为我接下来的研究铺垫的而已。我要研究的是与“R试剂”作用相反的“L试剂”——能让人类安全变为丧尸的试剂。
　　研究院里有丧尸病毒的病原体，它们来自一个被幸存者捕获的丧尸，一个我都差点将其忘却的，名为悦梦的丧尸。我在重灾区遇到的和平派的一员。我被所长带着去见她时，她已经惨死，被装在了一个巨型容器里，她身边的少女听说也被处以严刑。
　　话说幸存者将和平派的成员杀死，不就等于对和平派宣战吗？但实际上，不论是战争派还是和平派，直到现在都没有要攻打过来的消息。不过现在我的研究已经趋近于完成，和不和平于我而言已经没有所谓了。
　　它会配合我吗？它对我的决定会有什么看法呢？会生气还是高兴呢？我时常对它的疏离而感到恐惧，又对它的笑容满怀期待，不过现在的我已经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我的父母至今下落不明。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特别的兴趣爱好，我唯一珍视的东西也不在我的身边。
　　或许从遇到它开始，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它了。
　　那么说说对丧尸病毒的研究成果吧。大部分都如它所言，只不过不论是活体感染还是尸体感染，都有较大概率不成功，导致活体死亡，尸体加速腐败。要想加大成功概率其实并不容易，但有“R试剂”的基础，加上研究室里源源不断的小白鼠，再加上我的努力拼搏，“L试剂”幸运地在战争正式开始之前研制成功了。
　　四个月，两种试剂，或许我在这方面有很强的天赋也说不定。现在这种天赋的价值已经发挥完了，之后也许再难有用武之地。
　　已经足够了不是吗？我感谢这个世界让我遇到了它，感谢我自己所拥有的天赋，感谢自己仍旧清醒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再稍微调整完善了一下“L试剂”，带着几管离开了研究所，去到安全区里某个无人的郊外，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往后用手撑着湿润的泥土，让每一寸肌肤都感受独属于这里的安逸凉风，视野里的一块碧蓝天空远不及我与它一同观望的血红苍穹:因为城墙太高，导致整个安全区白天最多只有两三个小时能沐浴在阳光之下；夜晚星星的光芒会被人间烟火冲淡，只能看到一片发白的夜幕。这样直直地往上看，倒有些像井底之蛙了。这里算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基地，开着琳琅满目的花，安静而惬意，安全区里有这样一块空闲的地方，也算得上幸运吧。
　　我差不多想离开这里了，这个地方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不过安全区这个地方基本是只进不出的，毕竟这是个适合享乐的地方，没人会愿意自找苦吃的。我刚来到这里人们的反应大多都是“又来一个？”，在我待在这里的三个月，能活着到安全区的人也寥寥无几。我甚至感觉这种地方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望着周围的花，寻找脑海里那种花儿的身影。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就被其深深吸引了——那种花与它最终归还于我的双头小花大同小异，而且几乎遍地都是。我特地查了资料:它叫双生花，象征着选择与共生，其中一朵必须不断从另一朵身上汲取营养，否则两者都将衰落，因此必须用一朵的湮灭来换取另一朵的生存。仔细想来，我和它的关系似乎就是如此。这大概只是一个巧合，又或许是一种命中注定。
　　但它最后将其交还给我，是不是意味着，它和我断绝关系了呢？但不论如何都好，我和它已经绑在一起了，真的要说谁为谁而死去的话，那只能是我为了它。
　　它的心仍旧在我的胸口跳动，我必须连着它那一份好好爱它。
　　“呦，好久不见了。”
　　一个熟悉而又令我心里有些发毛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果然是那个我最不想看见的家伙。
　　默岁跟我稍微介绍过她:泽希，战争派成员之一。虽然她曾放过我一命，给我和默岁提供了帮助，但她也曾伤害过默岁。我对她的讨厌已经要大于对她的恐惧了。
　　“这么看着我干嘛？”
　　她似乎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来她好像答应了默岁不会伤害我，但我还是见识过她的可怖之处的，也不会掉以轻心。
　　“你怎么进来的？”
　　“这里的安保这么差，随便就进来了。”
　　虽然我猜到了一些，不过她这样的丧尸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居然没被发现也没有人管。这样差劲的防御措施，想必很快就会被攻占吧。而她现在在这里，大概也表明了，丧尸的进攻很快就要开始了。
　　“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待会你趁乱逃出去吧，其他丧尸应该也不会动你的。”
　　我愣了好半天，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才理解她的意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
　　“嘛，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咯。”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赶忙站起身往外跑，又突然想跟她确认一件事。
　　“你那时候为什么放过我？”
　　她有些意想不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略带不屑地笑着:“你身上有它的味道哦。”
　　她指的是它的心脏吧。那……它和默岁在空白区的偶遇和交易岂不是……
　　“那个只是巧合……不过，让默岁欠我一个人情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她变得有些得意洋洋，一副等着被夸奖的模样。
　　这家伙……朋友的朋友么？切……
　　我不想搭理她了，加快脚步往外跑去。
　　我要到哪里去寻找它呢？见到它我要说些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至今仍在奔跑着。与它的分离，终将成为下一次美好相遇的开端。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轰鸣，那种无聊透顶的长方体建筑上炸开一朵绿色的鲜花，幸福的欢笑被凄惨的哀嚎取代。无数细微的黑色小点从我的上空掠过，遮蔽住了这碧蓝的天空。我的身边也渐渐有无数的丧尸与我背道而驰。
　　我人生的终点……以及，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