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息川

22、终:遗愿

　　沁人心扉的乐趣。
　　我宁愿竭尽全部未来所追寻的目标。

　　光渐渐变得强烈了起来，我也不由自主地顺着强光睁开眼睛。首先进入视野的是一大簇绿叶，透过叶间缝隙，能看到藏于其中的天空的色彩是突兀的鲜红色……我回到了一切的起点。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物是人非，我也不可能再对这个世界怀揣着满溢的热情和兴趣了。
　　我和她分别应该已经有蛮长一段时间了。我为了寻找新的乐趣，稍微花了些时间回到了重灾区，不用顾虑他人，又能不眠不休地赶路，而且我的工具们也比较灵活，让它们带着我飞檐走壁，从安全区回到重灾区其实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如今回过头来看，与她在一同完成的旅途总有些虚幻，就连她带给我的乐趣也被时间冲淡。
　　重灾区还是那个样子，充斥着灾祸与不幸。只是，我再没有遇到和她一样有趣的人了。幸存者一见到我，要么落荒而逃，要么跪地求饶，完全没有在听我说话，她初遇我时的敌意和勇气并不存在于他们身上，我只看到了无聊而愚蠢的求生欲。
　　我再也无法描绘出那般精彩的故事了。
　　我有点想见她了，但她人身在安全区，我也不好去打扰她的幸福。从一开始，我和她的联系就只有她的愿望而已，如今尘埃落定，牵扯着我与她的铁链也早已断裂。
　　我想，我不论处于多么温暖的幸福中，也无法露出真切喜悦的笑容，不论处于多么泥泞的苦难中，也无法发出深切哀愁的悲鸣。我一直在寻找些什么来填补我内心的空洞，却终将一事无成，只为一己私欲而彷徨，就注定了孤身一人。
　　这就是我，不是，不是什么风景线，不是什么烟花，更不是什么人，只是一具早就腐烂在昨日的尸体罢了。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慢步往山下的城镇走去。我决定回家看看，这大概是我几乎空无一物的脑海里仅存的想法了——我似乎现在才想起来，我有一个“家”。
　　循着记忆，我很快来到了一栋废弃的居民楼前。踩着破碎的楼梯来到二楼，眼前的门已经被人损毁，安静地躺在地上。时隔一年多，我又回到了这间房子，这里一如我离开的那天:杂碎的垃圾堆满角落、肮脏的油污涂遍地板、腐烂的气味充斥房间……这就是我失败的人生。幸存者和丧尸大概都不乐意来这种没有价值的地方，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幸运。
　　我来到卫生间，那面破碎的镜子依旧安置在墙上，白色的雪花上还掺杂着些许暗红。通过破碎的镜片，我再一次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手臂上淡淡的尸斑。这也代表着终有一天我会再次“死亡”，这是好事，毕竟长生并不适合我——无法迎来终结的生存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我现在并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只能等待时间将我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呦，好久不见了。”
　　熟悉的嗓音，有些轻狂的语气。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是泽希这个家伙，不过我现在可没有心情去应付她。
　　“有事吗？”
　　她大概是第一次见我这么冷淡的样子，颇有兴趣地看了我一会，随后笑着摇了摇头:“没，我来通知你，我们快要开打了。”
　　“所以呢？”
　　我真的有些不明所以。我在和余莉分别之后，又特地去找了丧尸方的战争派谈条件，因为我没有战斗力，所以并不参与战争。这就导致不论是人类方获胜还是丧尸方获胜，我都有可能会被追杀。结果出来接待我的就是这家伙，我才知道泽希是战争派的主要成员，甚至算得上是首脑之一。我还是挺庆幸当初跟她交了朋友。
　　最后条件的确是谈妥了，丧尸方需要我提供大量血液，然后我又被泽希拆解了两三天，也算不上无聊吧，毕竟她也有在陪我聊天。当然，最后我也给他们提了个“不许伤害余莉”的条件，他们答应得意外地爽快，而且都来跟我交朋友了，我感觉是泽希跟他们说了什么。这种突如其来的人际关系让我一时半会适应不过来，不过大家都是被旧世界抛弃的人，我也算是有个归宿了吧。起码现在丧尸方的胜率提上去了，我之后也还能自由地在这个世界上行动就行。
　　综上所述，其实他们什么时候发起进攻跟我并没有关系。
　　“你会感兴趣的。”
　　的确，我现在闲得发慌，我还是有点想见识一下我的朋友们的战斗方式的，而且说不定能远远地见余莉一面。
　　“好吧，你带我过去吧。”
　　泽希作为主力之一，在快开战的时候还千里迢迢跑来重灾区，想必是有什么手段可以快速移动。
　　泽希直接把我拎了起来，像夹挎包一样将我夹在手臂和身体之间，从我家的窗户翻越到外面，下蹲蓄势，弹射而起。
　　耳旁不断有风鸣呼啸而过，地面的楼房快速缩小，头几乎要顶到那鲜红的云朵。
　　“你会飞？”
　　“跳得高而已。”
　　但好像并不止跳得高，而且移动得很快，下落速度也不合常理。
　　“跳得远而已。”
　　这家伙的解释有些牵强了，不过她既然不愿意说，我也懒得问了。
　　我们很快就穿过了猩红的屏障进入了空白区，而后望着空白区里重复的犹如多米诺骨牌的楼房，很快就看到了安全区标志性的城墙，最终她把我放在了一个距离安全区有一段距离的高楼的天台上。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不到两个小时……那我之前走过的路算什么啊？
　　“干嘛这样看着我？”
　　泽希不知是不是看出我内心的想法了，脸上居然出现了嘲笑的意味。
　　啧……这家伙。算了，往好的方面想，她也因为她的军队而走了和我差不多一样长的路程——她应该惨过我才对。
　　“没事，你走吧，我在这观战就行。”
　　她站到天台的栏杆上，深吸了一口气，又特地回过头来。
　　“等打完，我们喝一杯？”
　　她在想什么啊？不过说来，如果我还活着的话，现在也的确成年了，但大概也只是危害社会的蛀虫罢了。
　　“别立flag了，快去吧。”
　　“你答应了？”
　　“……”
　　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招着手一跃而起，消失在视野里。
　　我和她是朋友吗？或许是吧，但我一开始是抱着不纯的目的与她交朋友的……不对，并不是不纯吧，毕竟利益是人与人之间的桥梁。那，我与她呢？我曾对“余莉”发出过朋友申请，不过她也没有明确的同意，她也曾对我发出朋友申请，我也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答应了，好像到最后，也没能得到答案。
　　……我为什么会在意这些事？
　　一声轰鸣打断了我的思绪，只不过就算在这样高的地方也会被高耸的城墙挡住视野，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能看见有无数的蚂蚁在往城墙上攀爬、跳跃，将洁白的城墙点缀成为黑色。
　　我背靠着栏杆，将腰尽力往后弯，内脏几乎都要被挤压出来，像是倒立着在观看眼前的光景。还是蛮有意思的嘛……
　　幸存者最后的温室，也变为牢笼了呢。
　　我突然注意到城墙下有一个小点跑了出来。是成功逃出来的人类？还是逃兵？好像都与我无关吧。
　　“默岁——！”
　　我甚至有些怀疑是我听错了，但我仔细看着那向我奔跑而来的人，的确是她，的确是余莉。
　　大概只是借着丧尸不会伤害她逃出来了吧……但我的身体却做出了相反的行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直接从高楼上跃下。
　　“啪”
　　骨头好像断了，身体被搅成一团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却比以往严重得多——我不能朝着向我奔跑而来的她靠近了。
　　我的身体恢复了一会，我尽力站了起来，但她一个飞扑又把我弄倒了。
　　“默岁、默岁……你、你没事吧？”
　　把我整个扑倒的余莉又像摆属于她的洋娃娃一样将我摆正，不安地看看这又看看那，眼里的水潭似乎就要在下一秒喷发。
　　“没事啦。”
　　这种程度对于我来说的确还属于正常范畴，而且在这样闲聊了一下，我的身体又差不多恢复如初了。
　　“那就好……”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眼里的水潭被偏执与疯狂填满。
　　“默岁，你听我说……”
　　余莉有些长篇大论地跟我讲述了她在安全区的生活，然后长话短说地给我介绍了她研究出来的“L试剂”。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疯狂的样子，果然，还是她最有意思了。我脸上的笑快要压制不住了，只能低下头努力不发出声音。
　　“默岁？”
　　她的声音带着不安，我一抬头就对上了她近乎惶恐的眼神。我立马连笑都忘记了。
　　“可以哦，你想变成丧尸的话。”
　　“……真的？”
　　她抓住我肩膀的手更加用力了些，呼吸也变得格外急促。
　　“当然。”
　　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但这是她自己意志的选择。一个活生生的人自愿变为丧尸什么的……果然超有意思。
　　“太好了！”
　　她猛地把我拉进她的怀中，几乎要把我的身体撞坏掉了。我觉得她一时半会不会放开了，就把头搭在她的肩膀上。我这时才发现，她留了长发。
　　“长发挺适合你的嘛。”
　　“诶？”
　　话题好像偏移得太突然了。
　　“谢谢谢谢……”
　　她倒是有些语无伦次了，耳朵也红了，心脏比刚才跳得还要快不少，像是在敲锣打鼓庆祝自己的成功。
　　“呐，默岁……”
　　“嗯？”
　　她可算是平静下来了，但好像又不是:她整个人都在发烫，抱着我的手也渐渐收紧……她还喘得过气么？
　　“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这大概就是那种“做一辈子好朋友”的宣言吧。这大概也算得上她的遗愿了吧？
　　“好啊。”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这样看来，她应该算得上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所以对我而言，能对我说这种话的只有她一个，我能答应这样约定的对象，也只有她一个。
　　她手上又加紧了些，我感觉自己骨头又要被再次折断了。她还受到了吗？
　　不过……嘛，这样也好，要是能享受下去的话，其实也挺舒服的。
　　到头来，希望也好，怨恨也罢，什么都没能在我这里延续下去。
　　我与她的关系大概也不能用简单的救赎或是灾难来概括。我并不想高高在上地成为他人的救赎，去无所欲求地成就他人的人生，或是浮夸地拯救他人的灵魂；我也不想妄自尊大地成为他人的灾难，去放纵恶意毁坏他人的人生，或是轻浮地堕落他人的灵魂。
　　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而她，是我唯一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