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烛灭》七月闻蝉

21、第 21 章

　　子荷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
　　陆玉屏捏着那一缕断发，缓缓抬头。

　　面前的少女呼吸有些急促，她穿着桃粉深衣，雪白薄纱禅衣，腰上系着苍青玉带，身子单薄。
　　陆玉屏看着她背后虚晃的影子，伸出手来，等到贴上了女孩温热的面庞，方才收敛了那一股杀气。

　　“师妹，抱歉。”

　　陆玉屏起身穿好自己的衣裳，余光却一直盯着子荷。
　　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洒在她身上，他回忆着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见她神色焦急，于是安慰道：“我没事。”
　　“只是昏迷的这些时日不知你的去向，担心有妖怪扮作你的模样，想要哄骗我。”

　　“方才险些伤了师妹，还请师妹见谅。”

　　子荷摆了摆手：“这怎么会怪师兄呢？谨慎点准没错。”
　　“师兄昏迷的这些时日，我在村中仔细查探了一番，说来也怪，这些人都是真真正正的大活人，没有一点鬼气，整个村子暗地里似乎有着某种护持，无妖魔侵扰，村庄男耕女织，如此已有三百年了。”

　　陆玉屏跟着子荷出门，光线刺眼，他眼中有些晕眩。

　　“陆仙长醒了？！”
　　“快看，陆仙长醒了，快去叫爹爹。”

　　陶家老大的院子因为陆玉屏的苏醒变的热闹起来，陆玉屏原本就沉默寡言，此番谢过众人之后，便再无言语，独自又回了屋，只等夜幕降临，才出门去找子荷。
　　子荷的下榻处就在陶瑛瑛隔壁。
　　白日里她看出陆玉屏的不自在，就猜到今夜他会叩门，果然等到夜晚，有了动静，只是这夜陶瑛瑛又来找她串门，三个人免不了在一起打了个照面。
　　这间小小的卧房原本是陶瑛瑛的，布置的十分温馨，陆玉屏只看一眼，立马就退了出去。

　　“你们晚上要干什么？”
　　子荷走到门边，门扇外就是陆玉屏，她望了他一眼，顿时了然。
　　“我们晚上要出去除魔降妖。”
　　“除魔降妖？”
　　穿着紫衣的少女一骨碌滚过来，抓着她的胳膊，硬是挤出了半边身子，夹在她和陆玉屏中间。

　　“仙长可否……”
　　陆玉屏：“不可以。”

　　他伸手对着她的脑门轻轻一拍，刚还精神抖擞的少女当即晕了过去。
　　子荷在一旁接着她，将她拖到屋里的床榻上。

　　万籁俱寂，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摇晃晃。
　　一青一白两个人影沿着原路出了村庄。

　　穿着青衣的少女走过羊肠小道，回头看了一眼。
　　有着零星几点灯火的村庄安静而又祥和，绕村的溪流上映着皎洁的月光，青柳如线，花树如云，依稀还能听见几声犬吠。
　　她跟着陆玉屏，一脚跨出村庄地界，朦胧的瘴气便迎面涌来。

　　两个人在林中穿梭，不知过了多久，冷不防前方的瘴气里又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陆玉屏二话不说，依旧是拔剑劈过去。
　　沿途蛰伏的毒虫猛兽死伤无数，光秃裸露的土壤上鲜血淋漓，尽头则是一条庞大巨蛇，粗壮的蛇身卷缠着一个……人？

　　“那是匪乌国的赤蛇！它缠住的是瑛瑛？怎么会是她？她方才不是被我拖到床上了吗？”子荷指着那条蛇，大吃一惊。
　　没想到这里还能碰到老熟人，一碰就是两个。

　　子荷回想着匪乌国的种种经历，自从她被祝桑抓住后，几乎就没见过赤蛇了。赤蛇当初愿意跟着祝桑，正是因为祝桑用老国王身上的龙气吊着它，后来国王悬颈而亡，它便不知所终。
　　如今它又出现，青衣少女下意识环顾四周，心里冒出了一个让她胆战心惊的猜测。

　　莫非祝桑还没有死透？

　　她战战兢兢、惴惴不安，殊不知自己面上的一丝一毫细微变化都被天上的人看在眼里。

　　低矮逼仄的黄泥屋舍中，灯烛温暖，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那只碧青毛笔，与她身上的一般无二。
　　他提笔书写勾画，画中天地顷刻间便有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变化。

　　侍笔小鬼饶有兴致看着她的惊恐，而后撑着手，舒展筋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盯着房梁上那张美人皮，朱红的唇角慢慢翘了起来。
　　他想起了三百年前很多发生在他身上美妙的事情。
　　只可惜如今一切都成泡沫，唯有这些镌刻在他记忆中的画面，得以给他一丝慰藉。

　　他叹了口气，目光再次回到画卷之上。
　　原本正在进食的赤蛇如今已被白衣人用剑刺穿七寸，因剧烈的痛楚而狂性大法，摇头摆尾间带起一阵阵地动山摇般的震动，惹得山中鸟兽精怪纷纷现身，一同助力。
　　在赤蛇庞大的身躯下，青衣少女小如芥子，渐渐被湮没在尘土之中。
　　不远处就是断崖。

　　“子荷姐姐救命！”
　　失去束缚的紫衣少女从高空往下坠，她泪眼朦胧，尖声呼救，似隔着万里之遥，她眼睁睁看着视野里的青衣少女消失，害怕得喘不过气。
　　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

　　陶瑛瑛清晰地记得，她被人击晕，放在床上了。
　　她嗅着淡淡的香气，陷入一个梦境。梦里她轻盈得像是一只鸟，远远地跟着离去的两个仙人，正当她庆幸无人发现时，身后一阵凉风刮过。
　　幽绿的兽瞳、火红的鳞片、庞大如小山一般的蛇妖骤然出现。
　　蛰伏在暗处的毒蛇蠕动身躯，将她死死缠绕。
　　她小的都不够它塞牙缝，看着那张血盆大口，陶瑛瑛睁眼闭眼，妄图从梦中醒来，但肋骨被勒断的痛楚提醒着她，这梦真实的过分。如若她死了，会从梦里醒过来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大叫一声，就要咬舌自尽。

　　大概是她命不该绝，舌头尚未咬断，视野里就出现了一道生路。
　　陶瑛瑛吞咽着口腔里的血水，眼睛里又冒出希望。

　　剑光一闪而过，随后便是一道白光朝她涌来。
　　那是一招毙命的招式，伴随着赤蛇颓然倒落的动作，她从高空坠落悬崖。
　　没有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即将跌落的瞬间，一只手从后抓住了她的头发。
　　她疼得龇牙咧嘴，但扭头看到身后白色的衣袂，她转而一笑，强忍着疼，大喊了一声陆仙长。
　　“多谢陆仙长！”

　　陶瑛瑛就知道，自己命不该绝。
　　爹爹说她从小就命好，这一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