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烛灭》七月闻蝉

22、第 22 章

　　陆玉屏接住陶瑛瑛。
　　一阵飓风刮来，竟使得人无处落脚。
　　他如一叶小舟，在风中飘摇，离她越来越远。

　　子荷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消失在悬崖下迷蒙的瘴气之中，等她绕过那几块蛇躯，陆玉屏已经不见一丝踪影。
　　她急得在崖上来回打转，画了无数的纸鹤，全都被风吹走。
　　这样一阵怪风，不知从何而来。

　　站在悬崖边缘，子荷屏住呼吸。

　　她早已没有肉身，从理论上来说，已经没有摔死的机会了。就是不知这蝉蜕是否足够坚硬，如果摔得四分五裂，那她到时候还要再去找一个寄存灵魂的容器。
　　但无论如何，她是摔不死的。
　　子荷相通这一点，跳下去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乳白的瘴气仿佛是一层云海，云海之下，竟又是一番新天地。
　　只不过当她想要撑起身子站起来时，这才发现自己此刻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草长莺飞三月天，集翠流青。
　　一只草绿色的蝴蝶像是喝醉了酒，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行。
　　救命……她！她居然变成了一只蝴蝶！
　　阳光下，那四片薄薄的翅膀轻轻颤动，鳞片折射出一种浓稠的青绿色，分外美丽。

　　这只青绿的蝴蝶从早爬到晚，爬了一里路，终于能够扇动翅膀勉强地飞起来。
　　她飞过一大片的马鞭草，堪堪落在旷野的边缘。

　　地上有干枯的血迹，子荷在周围飞了一圈，沿着血迹继续往前。
　　那么高的悬崖，陶瑛瑛肉体凡胎，纵然有陆玉屏在，保不齐还是会磕碰到。
　　只是不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连她的身体也变了。
　　子荷按耐住心中的疑惑，一个劲往前，终于，在靠近溪流的地方发现一座小小的茅草屋。
　　看着板板正正的屋子，她不用猜都知道这是陆玉屏的手笔。

　　小小的蝴蝶飞过低矮的篱笆，飘落在窗棂上。
　　屋里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不多时，门被人打开，从内走出一个少女。
　　她一身雪白衣裳，发髻高绾，坠着无数白灿灿的银饰，弱质纤纤，一双哭红的眼望着今夜的明月，我见犹怜。

　　这是陶瑛瑛吗？
　　子荷甩了甩脑袋，几乎一眼否定。

　　如果不是陶瑛瑛又是谁呢？
　　她恍惚间想起一个名字，却又马上被她否定，只因为随后便有人喊出了少女的名字。
　　那声音干涩虚弱，主人显然是受了重伤。

　　“陶瑛瑛，夜里不要出门。”
　　“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
　　“已经过去一年了，仙长的伤势愈发严重，昨日那老狐说山中有一口泉，能解世间百毒，只在夜里显露踪迹。今夜明月高悬，我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陆玉屏瞧了一眼周围，沉声道：“不许出去。”
　　“这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危机。”
　　正说着，他又祭出剑气，将屋顶上的邪祟一分为二，绞成灰烬。
　　陶瑛瑛吓了一跳，最后被他拉了进去。

　　明月皎皎，星汉西流，窗棂上的蝴蝶轻轻扇动翅膀，鬼鬼祟祟落在了门口。
　　把翅膀一收，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那门缝的大小，开始往缝里挤。

　　小茅屋里十分简陋，只有最简单的桌椅和床，此时此刻，孤男寡女，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是一盏幽幽发光的剑。
　　在她挤进来的一瞬间，那把剑就自动瞄准了她，嗖地一声飞过来，把子荷吓得三对足满地乱爬。

　　“有妖怪？！”

　　剑锋抵着她柔软的腹部，一旁的少女背靠着墙，瑟瑟发抖，等看清了她此刻的样貌，不由得又靠了过来。
　　“是一只蝴蝶？”
　　青绿的翅膀被人捏住，望着放大的面孔，子荷下意识喊了她一声。
　　可她长喙动了动，没有一点声音。

　　“好漂亮的蝴蝶。”
　　陶瑛瑛将她放在手心，见蝴蝶没有逃走，便送到陆玉屏跟前。

　　掌心上的蝴蝶望着两个“巨人”，笨拙地抬起一只足，像是在打招呼。只是她如今的模样实在是难以让人认出来。
　　陆玉屏碰到她的触角，余光瞥着自己的剑，亦有几分好奇。

　　“不是妖怪。”男人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她的脑袋，盯着她半晌，轻轻一弹。
　　被弹出掌心的蝴蝶慌忙扑棱翅膀，落在了陶瑛瑛的肩头。
　　“既然不是妖怪，那我就放心了。”
　　她将自己床边的花草摆到蝴蝶面前，蹲下身子，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端的是天真烂漫的样子。
　　陆玉屏平日寡言少语，长夜漫漫，陶瑛瑛一个人如此打发时间，不多时睡意涌上头，在她即将歪倒之际，那把剑隐了光亮，无声地飞了过去，将她“铲”上了床。
　　子荷默默看在眼里，心想陆师兄果然是个心细的人。
　　就是不知道师兄有没有看穿自己的身份。

　　那只青绿的蝴蝶飞呀飞，一直飞到陆玉屏的脸上。
　　受伤多日的年轻男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弯弯的眉清秀如远山，一双眼晦暗不明。
　　他看着鼻尖上的蝴蝶，唇角一扯，吹了口气。

　　妈呀！好大的风！

　　子荷三对足死死趴着，最终还是没能站稳，被他吹飞了。

　　朦朦胧胧的夜里，青绿的蝴蝶在空中打了无数转儿，像是飞蛾扑火一般，一直朝他猛扑，哪怕最后精疲力竭了，也不肯放弃。
　　陆玉屏见状，微微挑着眉，终于开口道：“你很喜欢我？”
　　落在他掌心里的蝴蝶触须动了动，细看之下，她居然在点头。
　　陆玉屏被这滑稽的动作逗笑了。

　　“你灵智初开，想必是被我身上的花香吸引了。”

　　他解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本以为蝴蝶会随着香味的转移飞走，不想她竟扇动翅膀，落到了自己的唇上。
　　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带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陆玉屏垂下眼帘，黑漆的瞳孔里映着一抹幽幽的绿意。

　　子荷对着他的眼，翅膀扇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了？
　　她忙活半天，激动地开始搓手，但没想到迎接她的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声音清脆。
　　就连那头睡着的陶瑛瑛都被惊醒了。

　　“陆仙长，怎么了？”
　　陆玉屏手指夹着那只蝴蝶，若无其事道：“有蚊子。”
　　“我还以为有妖怪呢……”陶瑛瑛嘟囔了句，转头又睡去。
　　静悄悄的夜里，伴随着少女渐渐平缓的吐息，陆玉屏也合上了眼。
　　那只蝴蝶不断挣扎，但却至始至终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