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正当时》婆娑树下

26、第二十六章

　　崔氏了却一桩心愿，步履轻快地走回夏蕤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又开始摆弄临窗竹榻上的棋盘，自己对着一局残棋落了几子，才漫不经心地问道：“姑娘哪儿去了？”
　　一旁的丫鬟忙答道：“表姑娘适才来过，三姑娘跟她一道出去了，想必是在文信阁，可要去请姑娘回来？”
　　崔氏听得此言，又聚神在棋盘上走了一步，头也不抬地说道：“罢了，不用。方嬷嬷可回府了？”她这句话才落下，一阵欢快跳脱地脚步声便传到她耳朵里，她对着棋盘轻声一笑，不用猜，走路走成这样的，除了徐敏，再无旁人。她脸上笑意还未收起，徐敏已经一阵风似地刮到她身旁，腻在她手边，张口就问：“娘，祖母要给咱们分家了？还说要去蓝田那处山庄休养一阵？我也想去蓝田。”
　　崔氏心下错愕，放下手中棋子就给了徐敏一个脑瓜崩，不悦地说道：“咱们府上的消息传得可真快，是该分家了，三房容不得嘴碎的人。”
　　徐敏忙认错，道：“不是咱们院里的人说的，府上都传遍了，我从文信阁一路回来，想不知道都难。”
　　崔氏晾着她的话，伸手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之上，凝神片刻，才说道：“我约了你外祖母和你姨母后日去慈恩寺上香，方嬷嬷已去送信了。”
　　“真的？”徐敏前一刻生怕崔氏罚她，一张脸蔫巴巴的，听到要去慈恩寺，立时笑靥如花，摇着崔氏的手臂，小声问道，“那，蓁妹妹去吗？”
　　“不去。”崔氏眼皮轻抬，又落下一子，道，“我约我娘和我妹妹，你要是不想去，可以留在家里。”
　　徐敏忙撒娇讨饶：“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姐姐进宫之后，蓁妹妹只有我这一个玩伴，我这不是怕她孤寂嘛。我许久不见表姐了，娘你别撇下我。”
　　崔氏无奈地看着她摇头。
　　崔府这边，崔母笑呵呵地应下邀约，又让方嬷嬷传信给崔氏，约好出发时辰，才对着小崔氏笑道：“我这两日正想着带你和阿瑜出府逛逛去，倒是被你姐姐先提出来。前阵子咱们府上事儿多，这阵子她妯娌那边又闹腾，这下总算都消停了，咱们娘儿几个，正该乐呵乐呵。”
　　小崔氏抿嘴笑道：“本来，我也想提呢，想着回凉州之前，跟娘和姐姐一起去寺里上柱香。”
　　崔母脸色一变，嗓音发紧，问道：“回凉州？怎就要回凉州了，你们这才回京城多长时间？我不许。”说完，还孩子气地努着嘴。
　　小崔氏忙起身走到崔母身后，伸手为崔母捏着肩膀，缓缓说道：“娘，我们回来的时日可不短了，快两个月了。眼瞅着就要冬月了，等落了雪，官道难行，那时赶路岂不危险？我们娘仨都回了京城，就你女婿一人在凉州孤零零的，往日里你话里话外都心疼你女婿，如今你就不心疼他了？他无诏不能入京，难道您想让他独自一人在凉州过年啊？”
　　崔母伸手向后拽住小崔氏的手，把她牵到身边坐下，满脸写着不乐意，道：“那行，你回去可以，阿瑜留下。”
　　小崔氏心下好笑，道：“我让怀瑾留下行不行？”
　　“呸！糊弄谁呢？怀瑾要参加明岁春闱，就算我不留他，你敢将他带走？”崔母朝小崔氏翻了一个白眼，笑骂道，“没良心的小崽子，出嫁不由娘了是不是，还想糊弄我？我也不是不心疼女婿，你们夫妻分别久了也不是个事儿，各退一步，我让你走，你让阿瑜留在京城多陪陪我这老婆子，就当代你尽孝。”
　　小崔氏面露难色，道：“娘，你女婿的信里，句句不落他的宝贝闺女，我怎么把阿瑜给你留下呀？况且，我一人回去，你就放心啊？你就不怕我遇到危险，身边没人啊？”
　　提到路上的安危，崔母倒是犹豫了，她脸色松动了稍许，皱眉思索片刻，拍手笑道：“又来哄我不是？秦家的侍卫是吃素的不成？有了，我让你兄长从刑部派几个功夫好的护送你，普天之下，谁敢打劫刑部？”
　　小崔氏哭笑不得，道：“娘，衙门的人手可不是这么用的。”
　　崔母一脸“我什么都不管”的神情，忽然眼睛一亮，又说道：“阿瑜身边那个侍女，叫红渠那个，她不是功夫好吗？我做主，让她护卫你回凉州。反正这京城之内，有我和她舅舅护着她，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今日乏了，你回你屋去吧。”
　　小崔氏一脸无奈地被崔母赶出了半山堂，与候在门口的张嬷嬷面面相觑，她摇头轻笑，道：“走吧，我记得家里种了柿子树，咱们去那儿走走。”
　　隔得老远，小崔氏就听到了兄妹俩的声音，她不由地跟张嬷嬷相视一笑，道：“咱们跟他们倒是想到一处去了。你瞧，别人家兄妹，都是哥哥上树妹妹放风，他们倒是反过来。”只见秦若瑜跟红渠两人，俏生生地站在那树冠高处，一手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摘得不亦乐乎，小崔氏人还没到，秦若瑜就在树上遥遥冲她招手，等小崔氏走到近前，她直接就从那三丈多高的树上腾跃而下，惹得崔府众丫鬟惊呼不已，守候在一旁的绿芙和秦府之人，都是一脸自豪之色。
　　“娘，你怎么来了，我刚想着摘了柿子送去半山堂呢。喏，这两个是最红的。”秦若瑜笑眯眯将两个火红的柿子捧到小崔氏眼前，张嬷嬷忙伸手接过。
　　小崔氏舒心一笑，看着兄妹二人，道：“你们两个随我来，我有话交待。”
　　秦怀瑾一听小崔氏要独自回凉州，将他兄妹二人留在京城外祖家，立时跳起来，道： “不行，怎能让娘一人回凉州？我身为男儿，我护送娘回去！”
　　“胡闹！此番进京一是为贺你表兄小登科，二是为送你应试明岁春闱，你给我老实待着，好好念书！”小崔氏立马驳斥道。
　　秦若瑜噘着嘴，道：“哥哥自然是要留在京城备考的，但是我要回去，娘能狠心撇下我，我却不能放心让娘一人赶路。”说着，眼里似要滚下泪来。
　　小崔氏扶额，道：“你少来这套，我什么时候撇下你了？别装可怜啊，你的眼泪对你爹管用，对我可不管用。唉哟，我不是撇下你，是你外祖母舍不得你，想多留你一阵，等你哥哥春闱结束，你们一块回凉州，好不好？你哥哥一个文弱书生，你就放心他一人赶路啊，那些狐狸女妖女鬼，可最喜欢你哥哥这样的白面书生了——”
　　“娘，你胡说什么呢！”秦怀瑾涨红着脸打断小崔氏。
　　秦若瑜双手负在身后，将头一撇，道：“我不管，反正我要送你回凉州。你忘了，我们进京城那日，多凶险啊。”
　　儿女惦记自己，小崔氏心中十分熨帖，但面上仍是锲而不舍地劝道：“所以啊，我借你的红渠一用，她送我回凉州，再快马回京城找你，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兄妹俩还要说话，小崔氏直接狠心下了一剂猛药，道：“你们再这样，外祖母会伤心的。难道你们忍心见外祖母难受？你们就当替娘在外祖母身边多表几日孝心，不好吗？”此言一出，果然把秦家兄妹问沉默了。
　　秦若瑜心中的郁闷一直持续到了去慈恩寺的马车上，她跟徐敏共乘一车，前方崔母带着崔氏姐妹共乘一车。
　　“表姐，怎么了？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谁惹你，你揍他呀。”徐敏欢喜雀跃地登上马车，却见秦若瑜心不在焉地盯着马车外面出神。
　　秦若瑜长叹一声，闷声说道：“娘要回凉州了，还不让我护送。”
　　“啊？”徐敏惊呼，又安慰道，“表姐你不用担心，秦家的侍卫个个武艺高强，从长安到凉州的官道上又尽是商贾马队和驿馆，不会有危险的。你要实在不放心，你让红渠跟着好了。”
　　徐敏话音刚落，绿芙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红渠也是憋着笑看了徐敏一眼，徐敏对上秦若瑜哀怨的眼神，恍然道：“哦，原来姨母要带红渠走，不带你啊。”
　　绿芙忙忍着笑，道：“表姑娘，你快别说这话了，我们姑娘说夫人狠心撇下她，念叨两日了，姑娘现在都不待见我跟红渠了。”
　　徐敏忍不住哈哈大笑，直到她在秦若瑜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丝丝凉气，才止住笑声，打了一个嗝，道：“表姐，外祖母舍不得你嘛，我也舍不得你，你跟咱们相处的时日能有多少啊，比你陪在姨母身边的日子少多了好不好。我觉得姨母没错啊，难道你就狠心撇下外祖母和我吗？”
　　“服了你们了，道理我懂啊，我只是不放心嘛。”秦若瑜苦恼地叹道。
　　徐敏安慰地半搂着秦若瑜，拍拍她的肩，正要再说点什么，绿芙咕嚷了一句：“姑娘，红渠功夫比你好，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哈哈哈哈哈……”徐敏的笑声和绿芙的求饶声同时传出马车外面。
　　早已等候在慈恩寺的陆皇后有些心急，她是悄悄出宫的，人要是再不来，她就不能再等了。就在她望眼欲穿之际，朱雀忽然指着大雁塔下一行人，道：“娘娘您看，那不就是秦姑娘？”
　　朱雀话一落，陆皇后跟其余宫人，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说来也怪，宫中众人都没有见过秦若瑜，只是听纪玄绘声绘色地讲述过她的英勇之举，此时在崔府的一众人当中，她们只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秦若瑜，那个穿着胡服，走路带风，在人群中气势最嚣张的，舍她其谁。
　　陆皇后此时站在西塔院的高处，饶有兴味地打量了远处的人半天，忽然情绪急转直下，问道：“朱雀，你觉不觉得秦家这小姑娘很像一个人？”
　　朱雀纳闷地摇头，道：“奴婢见的人少，没认出像谁。”言毕，抬眼去瞟陆皇后，只见陆皇后此刻的神情有些哀伤，朱雀忙垂了眼眸，安静地站在一旁。
　　半晌，陆皇后沉沉一叹，道：“五官其实不像，神态气韵很像。你进宫时，她已甚少回京。先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十几年前，也像这般，神采飞扬，只是，唉，可惜了一对小儿女……”
　　朱雀的头垂得更低了，她知道皇后口中的小儿女是谁，是长公主与陆璃将军，宫中谁人不知，十三年前，陆小将军战死沙场，长公主从此领兵镇守河西……
　　陆皇后又沉默良久，才低声叹道：“走吧，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