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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傀儡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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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落针可闻,一时间无人再开口说话。
姜凝曜却没察觉这诡异的氛围,甚至听到寒食散三个字,眼中迸发出光亮,对着安康帝哀求:
“皇伯伯,快给我用寒食散,快给我止疼,快!”
安康帝满目心疼与为难,此时殿外则有宫人急匆匆赶来通禀:
“圣人,二皇子与三皇子在殿外求见。”
姜凝曜听见二皇子,三皇子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爬到安康帝身后躲了起来:
“皇伯伯,他们要杀我!他们来宫里杀我了,快救我!快救救我,我不想死….”
宽厚的手抚上他冷汗涔涔的面庞,安康帝正色肃然:
“怿安放心,皇伯伯定然给你个公道!!”
说罢,他目光冷冷的盯着太医令,几欲张口,最终咬着牙下定决心:
“给煜王殿下用药止疼。”
太医令应下,立马从药箱中拿出几个瓷瓶,将里面的粉末倒出来混合,姜凝曜见状,像是一条闻见血腥的饿狼,迫不及待的冲过去,一股脑儿将其倒入口鼻中。
随后,脸上神色餍足,脚步跌跌撞撞的乱晃,眼神逐渐迷离失神……
殿中西侧的墙面上挂着一把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辟邪宝刀,安康帝赫然抽出,大步朝着殿外走了出去。
“圣人……”徐皇后上前一步想要阻拦。
安康帝置若罔闻,提着刀下了石阶,对着跪在地上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便砍了过去。
“圣人,不可啊!”
“圣人…”
钱四合抱住安康帝的腰身,拼死阻拦。而分别赶来的贤妃与德妃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韦长明身后跟着中书令,门下侍中,门下侍郎,还有吏部,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等朝廷重臣,刚迈入紫宸门,便听见安康帝的怒喝。
“逆子!怿安说你们两个要杀他,是不是?他碍着你们什么了?你们两个逆子居然要赶尽杀绝,连你们豫王叔最后一丝血脉也不留,畜生!”
二皇子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眼眶泛红:
“父皇,儿臣将怿安当作是同胞兄弟,手足血亲,怎会想要害他性命?儿臣宁愿折寿十年,也不愿见怿安磕碰分毫。”
贤妃跪在三皇子身边,哭的梨花带雨:
“圣上,老三打小就与煜王最亲近,煜王犯了错,都是老三站出来替他挨骂,两人情同手足,怎么会害煜王?还请您明察阿!”
三皇子也委屈落泪: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这背后必定有小人作祟搞鬼,若父皇不信儿臣,大可去查。”
“怿安亲口所说,难道还能有假?他如今半死不活的躺在里面,昨夜求救硬闯城门也是有目共睹,若不是你们逼人至此,他怎会如此?”
安康帝红着眼睛,恨不能以身替之,说到激动之处,又要扬起手中的刀。
“圣上,刀下留人!”
韦长明高喊一声,带着身后的朝臣快步上前。
“圣上,此事却有隐情,的确不是两位殿下所为,而是有人在背后黑手策划,目的就是为了挑拨离间。”
此话一出,众人诧异。
安康帝一怔,面目肃然: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速速说来。”
“回圣人,此事乃是前朝余孽的阴谋!”
咣当一声,安康帝手中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
宫内的甬道又长又直,乌皮靴踩在光滑亮润的白玉石板上越走越快,深秋清凉的天,何闻英额间却冒出细密的汗珠。
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节度使不必过分担忧,煜王殿下平安无事。”
“多谢高人告知。”何闻英神色中担忧不减,拱手道谢。
“前朝余孽假借三皇子之名,将煜王殿下引去长信亭,又分明冠以三皇子和二皇子的名义派人刺杀,挑拨离间,居心之毒由此可见!”
德顺高人捋了捋胡须,只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解释了清楚。
何闻英惊出一身冷汗:
“前朝余孽贼心不死,是在该死。高人,这是要出宫?”
“东市失火,商铺受损无数,合该好好察看一番,坐一场法事祛邪避祟。”
两人客套道别,一个朝着太极殿的方向,一个则出了宫门。
道童子回头看了一眼,何闻英的身影越走越远,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入了太极殿。
“高人,今日圣人动了大火气,节度使此时觐见,不会受到波及吧?”
“你可知圣人为何而生气?”
“自然是因为两位皇子争斗不休。”
德顺高人摇摇头:“不,圣人是觉得他们愚蠢。”
道童子眨眨眼,不明白了。
“二皇子谋局,布局,入局,但无法破局,而三皇子更甚,连布局都做不到。煜王则是变局,二皇子破不了变局,自然愚蠢。”
德顺高人眯了眯眼,若是姜凝曜真的死在了二皇子手里,兴许安康帝会恼其狠心寒凉,却不会怒其愚蠢不堪。
但他没死,二皇子此局便是全盘皆输,一切都白费了。若不是安康帝替他们收拾残局,二皇子和三皇子不仅做不到全身而退,还会反噬其身。
如此愚蠢,如何不气?
道童子又问:
“您为何要帮煜王殿下?”
德顺高人抬头见一只灵鹊鸟飞过朱红的宫墙,再不曾回头。
“因为帮他们,就是帮我自己。”
…….
床榻上的血迹早已经清理干净,换上了繁华艳丽的云锦,趴在上面的少年周围服侍着几个年轻宫女。
娇嫩的指尖捏着一颗剥了皮儿的葡萄,晶莹剔透,喂入少年的口中。
香炉中烟气缕缕,甜腻的花香萦绕于殿,少年迷离痴笑面容隐没在其中,这场景骄奢淫逸,刺痛了旁人的眼。
何闻英走至近前,姜凝曜却还未发现,依旧沉迷于寒食散带来的醉生梦死,飘飘欲仙之中。
“你…像什么样子,你给我起来!”
被揪起衣领的姜凝曜睁开眼睛,一脸的迷离惝恍,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人。
他痴笑着:
“舅舅,您来了?您瞧瞧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多漂亮,多会伺候……”
“你…….”何闻英怒其不争,失望透顶,扬起手就要打过去,却被钱四合拦住,强拉了出去。
安康帝声音低沉,带着自责:
“都瞧见了?是朕…太娇惯他了……是朕的把他宠的无法无天,都是朕的错。”
“不是圣人的错,是这孩子太不争气了。微臣知他沉迷酒色,知他不学无术,却不知他玩物丧志到连寒食散都敢沾染。”
何闻英痛心疾首,铁骨铮铮的汉子眼眶通红:
“我对不起豫王妃……也对不起豫王,更辜负了阿父临终前的嘱托。”
“逾云你这般说,让朕情何以堪?豫王是朕的同胞手足,怿安是他唯一的骨血,何老将军更是朕的股肱之臣,于公于私,是朕对不住他们!”
安康帝说的情真意切,侯在一旁的钱四合也不由得红了眼睛。
君臣二人互相剖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前朝余孽可恨,但怿安服用寒食散,擅闯城门的事情已经闹的人尽皆知。他触犯律法,朕虽有心维护,却不得不罚。”
“圣人…….要如何罚?”何闻英心下揣揣,跪倒在地:“他犯了错,理应该罚,但微臣只求能留他一命……”
“这是什么话!”安康帝眉目间带着不悦:“他是豫王血脉,真的亲侄儿。就算有朝一日他犯了大逆之罪,朕都不会动他分毫!”
“那圣人的意思是……”
“怿安这些年被娇惯过了头,如今他已及冠,也该历练历练,吃点苦头。但把他交给旁人,朕不放心,唯有交给你!”
何闻英先是一愣,抬头对上了安康帝幽深的眼眸。
兴庆殿的高阶上,徐皇后正站在风口处,远远的看着安康帝与何闻英的身影渐行渐远。
宫人拿来一件缃色芙蓉帔肩披在她身上:
“娘娘,这里风口大,您头疾未愈,又因着煜王爷的事儿折腾了好半晌,回去歇一歇吧。”
年过半百,病容憔悴,徐皇后的容貌和性子温婉如水,正如她这个人,是最不显眼的存在,往往被忽视。
她笑了笑,步子却不动:
“本宫不累,累的是他们。”
宫人眨眨眼,似是不解:
“他们?”
“一群人心照不宣,竭尽全力演了一出傀儡戏。为首的那个人演的最真,最像,知道为什么吗?”
宫人抿唇,没有答话。
徐皇后也不在意,勾起嘴角,自顾自的说着:
“因为旁人做戏是为了骗别人,他做戏,是自己骗自己。连自己都能骗过的人,登上那个位置,也没什么奇怪。”
她回过身子,轻柔的拍了拍宫人发抖的手:
“回去吧。”
…….
钱四合将何闻英送至宫门又回到太极殿,一进门便瞧见安康帝站在西角阁的窗前,手里拿着鱼食。
青釉莲花瓷缸中,有两条金鲤正恹恹的游动,面对浮漂的鱼食也不丝毫不见兴趣。
钱四合窥了一眼安康帝的神色:“圣人,舍不得煜王殿下?”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宫人捧着一瓷粉釉三彩盆走进来,放在桌上,又悄声退下。
三彩盆中是一条灵动的大红鲤。
“舍不得,也要舍。不然这两条金鲤,就废了。”
安康帝默默的将红鲤扔进青釉莲花瓷缸中。
红鲤入水的瞬间,两条金鲤一改往日沉闷,三条鱼在缸中互相追逐游动,惹得水珠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