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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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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送茶饼的商队驶出酆都城门,其中一辆驴车上坐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和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
路上行人的说话声不绝于耳。
“东市失火,烧死了个人,知不知道?”
“不是说没有伤亡?”
“起初是无人伤亡,可午后都城司护送德顺高人来做法事,竟在一间粮铺的地窖里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首。”
耗儿虫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身边人。
黑瘦的年轻人笑了,齿若编贝,眉眼弯弯:
“别担心,我好得很。”
“谁担心你了?”
“我身边没丫鬟,这一路上你得伺候我。”
“凭什么!”耗儿虫的音量有些拔高。
商队人的目光纷纷看过来,肃穆沉静,带着警示,耗儿虫心下一颤,连忙捂住嘴巴。
身后的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秀年轻的脸,嘲笑道:
“真是个胆小鬼。”
“我是胆小鬼,你是拖油瓶!真不知道为何要带着你这个累赘。”耗儿虫犯了个白眼。
臭小子欠揍的很,卫羊生刚抬起手臂就牵扯到了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他懒得搭理乳臭未干的奶娃娃,一抬眼却瞧见半张小巧的侧脸,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城门,眸中似乎饱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沈阴阴在心里默默叹出一口气,收回目光,却撞进了卫羊生的眼睛里。
她挑眉:“怎么?”
卫羊生撇开头,放下帘子,将自己隔绝开来,冷漠的回应:“没什么。”
耗儿虫撇撇嘴,凑近:“他可真是个怪人!”
沈阴阴倒是没什么所谓,下意识的摸了摸衣袖下的手腕,目光投向一望无际的道路,思绪飘远。
……..
国子学,
“身子好些了吗?我瞧着你脸色还是有些不好。”孟文安语气关切的看向对面的人。
柳风从抬起头:
“没什么,昨夜没睡好罢了。”
孟文安叹了口气:
“近来事多,酆都城中能睡着的人怕是不多咯!”
“东市失火烧死了人,至今不知男女,身份未明。前朝余孽的作乱,让二皇子和三皇子被禁足府邸,煜王爷更是惨,圣人竟下旨,让他离开酆都城去单于府做个小小的巡官。”
“你说咱们要不要去煜王府探望一下殿下?”
柳风从垂下眼皮,静了一会儿才终于点了点头。
两人刚到了煜王府,便正巧遇见了也来探望的周海楼和韩惟仁。
石山将四人引进明懿堂,刚进院子便听见里面传来的怒骂声。
“我不信皇伯伯会这么对我,不行!备马车,本王要进宫去见皇伯伯,求他收回御令,我不去单于府…..”
行动间碰着了后背的伤,姜凝曜疼的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愤慨万分,一脚把前来看诊的太医踹倒在地。
“一群废物,给本王滚开!”
孟文安惴惴不安,低声道:
“瞧着殿下今日心气不顺,咱们……”
他已经有了打道回府的心思,生怕撞上了枪口。
周海楼睨了他一眼,不屑:
“没胆子你就别来!怎么?是瞧着如今殿下落魄,你巴不得撇清关系?”
“诶哟,我怎么敢!”不等孟文安辩解,周海楼已然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迎面便飞来一盏瓷杯,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就要头破血流了。
“都滚!”
姜凝曜衣衫不整的坐在床榻上,脸色怒红,喘着粗气,身边伺候的人跪了一地。
眼见有人进来,他只抬起眼皮撇了一眼,便冷笑道:
“来的倒是齐全,怎么?来看本王的笑话?”
韩惟仁怪异的挑了挑眉头,一言不发,连周海楼也被姜凝曜的态度,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笑吟吟的说道: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谁敢看您的笑话?”
“不是来看笑话的,那你们来做什么?”
“这…这不是知道殿下受了伤,特意来探望,殿下的身子可好一些了?”
“本王好不了!”姜凝曜红着眼睛突然暴动,一把将小几上的茶盏挥到地上,碎瓷四散。
周海楼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
韩惟仁和柳风从自进了明懿堂是一言不发,一个低头看着脚下宝相花纹的羊绒毯,一个则是摆弄着蹀躞带上系坠的流苏穗子。
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闷的让人喘不过气儿来,孟文安作为酆都城中的‘老好人’,此时不得不站出来缓和几句。
“殿下伤痛未愈,不宜触怒肝火,您消消气儿。”
说着又看了一眼石山,对着他使眼色:
“还不快快把地上这些伤人的东西收拾干净,若是划伤了殿下,谁能担待的起?”
石山小心翼翼的抬头,见姜凝曜并未阻拦,连忙对着跪在地上的人挥了挥手。
王府的下人如获大赦,三两下便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干净,脚步悄悄的退了出去。
孟文安见状才算是松了口气,大着胆子上前几步:
“我知道殿下心里边不爽利,虽然单于府路途遥远,条件艰苦,但是……”
后面的话孟文安还没说完,就被那道如有实质的寒凉目光惊了一跳。
“但是什么?怎么不继续说啊?”姜凝曜笑着,可却令人心底发毛。
“但..但是若殿下肯踏下心来,好好历练,再加上何节度使的关系,将来立下军功,圣人龙心大悦,就让殿下回来了。”
孟文安硬着头皮说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一阵低沉的笑声,而后声音越发洪亮,变成了大笑,甚至带着几分癫狂。
孟文安感觉头顶一暗,猛地一抬头,竟见姜凝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单于府那么好,你怎么不去?嗯?不如本王去求恩典,让你随同一起?”
“说话!说话!”
孟文安盯着那双赤红如猛兽般的眼睛,心惊肉跳,哆哆嗦嗦道:
“不..不不..”
此时他悔的肠子都青了,早该在没进门的时候就打道回府,不然如何能受这等无妄之灾?
周海楼看不下去,上前阻拦:
“殿下,他也是好心…”
“好什么心!狗屁的好心!”
姜凝曜一把甩开周海楼的手,目光扫过众人:
“如若当真好心,那就去求圣人收回成命,你们能吗?一个个酒囊饭袋的废物!”
他伸手指着周海楼:
“你阿父是忠武郡公,你怎么不去求他为本王说话?你比不上你大哥就算了,偏偏还是个惯会耍嘴皮子,一事无成的蠢物,你的好心,本王都嫌晦气!”
“你!!”
这话直戳人的心窝子,尤其还是被亲近的人说出口,周海楼气的嘴唇发抖。
姜凝曜不屑的冷哼一声,指着众人就开始骂,极尽讽刺挖苦。
骂到了柳风从的时候,他更是眉稍轻斜,睥睨至极:
“孝期都还没过,柳郎君就有空闲来看本王的笑话?不如拿着朝廷给的恤典去东市开间羊汤铺子,将来也好养活一家妇孺,不至于被饿死!”
柳桥州生前是三品官员,因公伤亡,朝廷每月都会派发恤典。这些银钱,哪能轻易动?
听着他越说越过分,周海楼忍不下去,干脆翻脸了。
“好好好,我们是酒囊饭袋的废物,帮不了忙,还碍了您的眼,我们这就走!往后我周海楼再踏入煜王府半步,就让老天下个雷劈死我!”
说完,他气势汹汹的拉着韩惟仁就走,孟文安也紧随其后。
柳风从被留在了最后,这时候他才终于抬起头,深深的望向姜凝曜的背影,大步离去。
所有人的都走光了……
姜凝曜紧绷的双肩缓缓落了下来,坐在书桌前,单手撑额,将眉眼掩盖。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从外面推开,倒映在地毯上的影子魁梧高大,像山一样。
“累了?”
姜凝曜头也不抬,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
“日日像猴子一样站在台子上摆腔做戏供旁人取乐,岂能不累?”
那夜强闯城门前,他便吃下了寒食散,后背的伤也是故意为之,不然以安康帝的疑心,如何会被轻易蒙骗?
他得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知道,他有在两方人马夹击下逃出生天的潜能,却也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
’不能太有用,也不能太无用‘这句话是德顺高人的告诫。
太有用,会生疑心。太无用,会被舍弃。这个度,很难拿捏,但幸好,姜凝曜过了这一关。
何闻英寻了张椅子安坐:
“煜王纨绔,沉迷享乐,若是乖乖听话去了单于府才会令人生疑。更何况,不日便要启程,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归来,与他们撇清干系,对双方都好。”
姜凝曜的身份是一包火药,要么永远封存,要么一触即发。
若有朝一日,安康帝得知真相,那么曾经与之交好的人,必定遭受牵连,还不如趁早断干净,省的连累无辜,这也算是未雨绸缪。
“伤,怎么样了?”
何闻英看过他的伤口,知道有多严重,连他这个久经沙场之人都不由得皱眉,若是旁人下手也便罢了,偏偏是姜凝曜自己下的手。
少年抬起头来,嘴角带了一丝笑:“放心吧,死不了。”
他还记得那一夜,把刀绑在树上,重重撞上去的一刻。鲜血喷流的瞬间,疼痛慢了一拍随即而来,但没人知道,他无比贪恋这样的痛意,甚至都有些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