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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寒食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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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失火,以北由南街道上的铺面被烧了大半,倒是另一边的东西街安然无恙,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
卫家羊汤铺子,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躯的老翁垫着脚费力的将铺面前一块块挡板拆下来。
紧邻着的米铺掌柜嗑着瓜子走了出来,是个身量矮胖的中年男人。
“卫老头儿,对面那条街嚎的跟哭丧似的,你这就开门做生意,不怕他们眼红骂你?”
卫老头儿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皱纹横生的脸,两颊干瘦,颧骨凸出,说话的时候总带着几分嘲讽,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都是一群没教化的烂胚子,老天爷烧了他们铺子也是活该,别说他们,别管是谁都拦不住我开张收银子!”
说完,还不忘在地上狠狠的唾脸一口,这话说的声量不小,根本不怕被人听见。
米铺掌柜见他进了羊汤铺子,吐出口中的瓜子壳儿,嘀咕道:
“死老头儿说话硬气的很,怪不得这一条街上都没人敢惹你。我也开张,有银钱不赚得才是傻子。”
卫老头儿走进后厨,灶台上的大锅里乳白色的羊汤炖的‘咕噜’作响,香气浓郁扑鼻,他拿起勺子在清水里涮了涮,用白瓷碗盛了,又放到托盘上,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有三间平房,还停着一辆驴车,让原本就不宽敞的地方变得更加逼仄。
卫老头儿走进西侧的房间,将羊汤搁在桌上,他无视坐在小杌子的小童,对着床榻上躺着的人骂道:
“没死就赶紧起来喝汤,还以为自己是侯爵大官,吃个饭都得十几个人伺候?”
床上的男子很是年轻,只不过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他睫毛颤了颤,窗□□进来的光刺眼,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卫老头儿的骂声还在继续,卫羊生入目一片白光,他迷迷糊糊的想,为何死了也摆脱不了那老头儿?
“眼都睁开了,还装什么死!别以为装了回英雄,自己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老子是你爹,想打你就打你!”
说着,便抄起桌上装着散茶的竹筒罐子扔了过去。
好巧不巧,正擦过他身上的伤口,卫羊生猛地瞪大了眼睛,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疼的眼泪花儿都冒了出来。
“死小子,这会儿不装了吧!”
这语气实在是熟悉又切实,卫羊生怔怔的转过头来,目光茫然:
“我..我没死?”
床榻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小脑袋:“你当然没死,是我和沈娘子救了你。”
卫羊生皱眉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童:“你是谁?”
耗儿虫撇撇嘴:
“你连救命恩人都不认得?若不是我和沈娘子放了一把大火,你早就死了。”
大火?
卫羊生眼神怔忡,摸着身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思绪渐渐回笼:
利刃刺穿了身体,那三个黑衣人下手狠辣,又带着几分耍弄的心思,步步紧逼,逼他一次次愤而反抗,好像要看看他的极限在哪儿?
等到他无计可施后,黑衣人的耐心也到了极限,他躺在冰凉的地上,感觉到鲜血从身体流逝,绝望的闭上眼睛,只等着最后的一击。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看见漆黑的夜空变得灼灼艳红,四面八方涌来的温暖将他包裹其中,卫羊生想,就在这温暖里死去也好……
“那女人在哪里?嘶…..诶哟!”
他急忙下床,却牵扯到了伤口,疼的又倒回床榻。
卫老头儿见他醒来第一个开口问的是沈阴阴,又忍不住骂道:
“臭小子,记吃不记打,胆大妄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卫羊生却不理,他呲牙咧嘴的看向耗儿虫,又问了一遍:
“那女人在哪儿呢?”
‘诶哟’卫羊生捂着脑袋,忿忿的看向卫老头儿:
“你凭什么打我!”
“凭老子是你爹,想打就打!凭你偷了擅自做主,瞒着我去外面逞威风,凭你做事鲁莽不顾后果,差点儿暴露,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你而丧命!”
卫老头儿越说越气,佝偻的后背慢慢直了起来,宽肩健硕,与方才那个招人厌恶的老头儿简直是天壤之别。
耗儿虫惊的下巴都合不上,这是他第二回看傻了眼,第一回看傻眼,是昨夜他亲眼看着卫老头儿把卫羊生脸上的‘东西’一点点被取下来,从一张脸,彻底变换了另一张脸。
这样的‘本事’还是头一回遇见,他激动的不得了,甚至有些不想让张领教他习武了,这玩意儿可比习武厉害多了。
被骂的卫羊生到底心虚,却还是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道:
“人不是已经救回来了嘛!”
卫老头儿气的简直要吐血,但瞧见他撕裂渗血的伤口,还是没能下去手,只忿忿的留下一句:
“滚起来喝羊汤!”
说完了,便摔门而去。
卫羊生见人走了,对着耗儿虫招了招手,小声问道:
“那女人在哪儿?”
耗儿虫指了指外面:
“东厢房。”
沈阴阴头上裹着干净的棉纱,隐隐透出里面褐绿色的草药汁,刺的她脑袋胀疼。
她看向对面的两个人,目光沉静:
“马上就走?”
容侧妃板正肃然的脸带着凝重:
“对,事情闹大了。他不会留你的命!”
纵然被绑走的是沈阴阴,受害的也是沈阴阴,但卷进皇子争斗中,不论她有多无辜,安康帝既知道了她的存在,必然不会留。
沈阴阴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由不得她选,昨夜除了东市失火,煜王闯城门的事也闹的沸沸扬扬,她忍不住问道:
“他呢?”
“吃了些苦头,但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酆都城。”
窗边的男人背影魁梧伟岸,如山一般沉稳,令人安心。
吃了些苦头?那这个苦头必定不小,不然怎么能打消安康帝的疑心?
沈阴阴默了默,看向窗边:
“何将军见过德顺高人了?”
何闻英转身看过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正色的赞赏,花朵一样的小娘子,才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却能收拢心绪,冷静自持,这样的心胸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不错,他愿意相帮。”
容侧妃眉梢闪过一抹讥诮:
“此人道貌岸然,助纣为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他的话能信吗?”
当年豫王之死,德顺高人也参与其中,仅凭着这一点,容侧妃便不信他。
“当然不能信他,可怿安不能继续留在酆都城了,能说动安康帝的人,只有他。”
何闻英何尝不知她的心结,可眼下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要出了酆都城,不论前路如何艰险,殿下都有一线破局反抗的希望。如若留在这里,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沈阴阴声音沉静,却一针见血。
容侧妃心里猛地一缩,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妥协了。
明媚刺眼的阳光打在少女身上,给她的周身渡上了一层薄薄的浮金,脸色憔悴苍白,可眼中却清亮坚韧,是个成担得起大事的。
何闻英越发满意,臭小子运道好得很,竟能遇见这样一个难得的小娘子。
他不由得开口:
“你想见他一面吗?”
沈阴阴惊诧,却摇了摇头:
“想见,但眼下更重要的是把我送出城。毕竟,我要的不是朝朝暮暮,是尔尔年年。”
大局为重,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沈阴阴比谁都清楚。
兴庆殿,
“疼死我了……诶呀…疼死我了……你们这些废物给本王止疼…快点……”
刚熬煮出来的汤药还未入口,便被摔了个粉碎,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土腥的味道。
披头散发的少年疼的在床榻上打滚,几个御医合力都拦不住,才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撕裂开来,到处都是血淋淋。
安康帝进殿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他看了眼一旁脸色憔悴的徐皇后:
“这是怎么回事?”
徐皇后面带忧色:
“药不见效,怿安疼的受不了,已经折腾好一会儿了。”
就说话的功夫,内殿的姜凝曜已经挣脱开几个御医的束缚,光着脚便朝着安康帝冲了过来。
钱四合见状立马想要上前阻拦,却被身后的德顺高人轻轻拽住了衣袖。
“皇伯伯,快!快救救我,我要疼死了…….”
姜凝曜脚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安康帝面前,紧紧抓住面前的龙袍的衣摆,俨然半分天潢贵胄的姿态都没有了。
他赤裸着上身,后背包扎的棉纱松散开来,露出从肩胛骨一直在后腰位置有一道十寸长的伤,皮肉外翻,鲜血哗哗淌出,蹭染了一地。
安康帝拨开他散乱的头发,见其脸色青白,冷汗淋漓,双眼迷离,显然是痛苦到了极致。
“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医治煜王,快帮他止疼!”
安康帝心疼的怒喝一声。
白发苍苍的太医令跪在地上,颤颤巍巍:
“圣人,煜王殿下先前服用了大量的寒食散,寻常的止疼药对煜王殿下已然失效了,除非……再用寒食散。”
寒食散是禁药,太祖曾言皇室子弟万不可沾染,若有违逆者丈九十,革爵监禁。
太医令的话说罢,四周静默一瞬,兴庆殿满室的宫人听入耳中,连呼吸都泞滞在此刻,低垂的头一低再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