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夜半梦醒

4、第 4 章

　　用力捏住削瘦的两颊，将清水徐徐灌入那被迫张开的唇中，从不曾这般照料过他人，力道也拿捏不准，许是灌的太多倒的太猛，竟是溢了些出来。沿着唇角淌下细细一缕清线。

　　怎么这般瘦？怕连一两肉都没有，摸着都嫌硌手！皱着眉这般心想着，看了眼仍然双目紧闭陷于昏迷中的少年，两颊通红，隐隐还透着热气，大约是因为适才才喂食了些清水的缘故，已是略微安静了几分下来，只是眉目间仍是紧紧的锁着缩皱成一团，像是坠于噩梦之中难以自拔醒来。

　　见他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也不会醒转，拿过摊在他额头上吸了热，已变得有些烫手的汗巾，伸手试了试热度，传递去的冰凉让热病中的人不自觉的微微一动，下意识的便往那舒爽的地方挨凑了过来。

　　蠢人的胆子果然是大的！暗嗤一声，懒得再多看这白痴少年一眼，扭头瞧向那搁在床榻旁的钟乳石盆。殷红的鲜血顺着苍白细瘦的指尖缓缓一滴一滴落下，不知何故竟是源源不曾绝断，也不知像这般是滴了有多久，盆中已是积了浅浅的一汪，约摸二指不到的模样。

　　看着那鲜血一滴滴的落入石盆中，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想了想不由得叹了口气，捉过那被放血的手翻转过来看了看，煞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又瞧了瞧一边满脸通红的人。这个小子的身体太过孱弱，再者放空了血对自己也并无甚好处，暂且放他一马好了，反正这些血应该也差不多够用了，心思转换间已是撤了施在那指尖的咒术，原本一直流淌出来的鲜血不多会的功夫便不再渗出，慢慢在那伤口处结出了一粒晶莹红亮的血痂。

　　将换下来仍还有温热残余的汗巾扔入一旁的水盆中，端起石盆搁到桌上，从怀中摸出一方脂白腻润的玉牌来，赫然就是当日那条长虫口吐之物，也不知是施了什么法，不见唇舌轻动，室中忽然弥漫起一阵阴风黑雾，浓如墨，冷如冰，似磐重，片刻后却又瞬间消失殆尽如似梦般。

　　暗暗查索了一番后，似是极般满意的笑了笑，将手中的玉牌扔入那钟乳石盆中，将将好被那汪浅浅的血水纳入包围，不露一丝一角，初时并无甚异状，稍息之后那盆中血水突如沸开般滚滚涌动，升腾出阵阵淡红色雾气，细看过去，原本将近两指高的血水正渐丝丝降下，却不知是跑去了哪里？

　　见一切如那札中所记一般，稍放下些心来，这才有功夫再回头看一眼病卧床榻上的少年，掸了掸凉水，微微拧干了汗巾，过去摊覆在他仍旧滚烫的额头上，家破人亡遭此大劫，又一惊一吓之下，会得这热病也是正常，心中这样想着，抵死不会去承认他这热病其实与自己也是有关联的。

　　那林中鬼湖本就是人鬼仙三界间自天地初创便存在的漏处，凡有枉死或是戾重之人死去后，厉气得冲过九关于阎君殿前，且拒不投胎堕下六道轮回之鬼魂，便会被流放于这鬼湖之中，生生世世受拘禁之苦不得脱生，直至神降魂灭。而那只长虫乃是这少年族中世代供养的神物，村人祖辈居住于此便是因为其命生为守神镇邪。

　　这长虫守护此处也不知是有多久，自己也是在恰巧之下偶得那破解之法，说来倒是十分简单，只是所需之引却极为困难，只因这守灵之族早有族规流传，族人不得入内，若不是逢遇这个愚笨少年误闯误入被自己撞见，只怕今日自己也不得脱生有所为，而只能如其它诸鬼般永世于此不得离开。

　　破解所需之引，便是这镇守之族自愿供奉之血，少年是守族之血同根同源，那日骗得他用血为引施咒画符，破了这神物身上仙鬼合力所下之禁，引它离开那镇守之处，又敢叫他跳入井中，便是因为井眼之下一路行去所通之所，正是在鬼湖之下，自己的居处。

　　明知这井所通向乃是鬼湖，也不曾出言提醒，只是眼见这少年坠入水中，瞬间便被鬼气缠身昏死过去，虽是因了自己早在他身上做了手脚，湖中的一众厉鬼皆不敢动啖食之念，却还是冷眼看着他只剩一口气就要魂魄皆散的时候，才出手将他救起，少年这热病症重，与他故意拖迟出手相救要说无关，倘说于其他人道只怕也是不信的。

　　想到这儿，不由的叹了口气，心下有些烦燥起来。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虽是被自己利用，只是自己也是出了力回报给他的，不然那月华草和他父母之仇，凭他一个小小少年之力，简直就是嚣想！就算自己在其中亦有私念，若是他不曾莽莽撞撞闯入林中，自己也不会得到这机会！便就是以后要怨要恨，也只能怨他自己恨他自己，于我何干！

　　这般想着心思浮燥间，看着那昏迷中的人便起了不善，反正按那记载上所言该拿到的自己都拿到了，就算这少年死了，大不了再寻过一个养主就是，何必非他不可！再退一步说，就算必须用守族之血来养这玉牌，只要放空这少年身上的血，应该也能支撑到自己出去后找到他那个失踪了的姐姐。

　　心随意动间，已是捉过了那只刚刚才止血没有多久的手，轻轻一掸，那粒圆滚滚的血痂便不知滚向了何方，露出浅浅的一点暗痕。“娘……”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正欲下手的人微微一怔，眉眼间突然浮现出抹苦楚之色，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缓缓扭头看了眼仍陷昏边中不知死期将至的蠢人，突地自鼻间冷哼一声，满脸怒意的甩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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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到浑身湿漉漉如落水里般的难受，忍不住动了动身子轻哼了几声，随即便有人轻柔的替自己擦抹去脸颊额角的细汗，隐隐知道自己许是病了，“娘！我想喝水。”喉咙里干的厉害，像是被倒了盐腌过了一般，自然而然的便冲口说出。

　　正擦拭着汗水的手忽然顿了一下，还不等他觉到奇怪，一个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冷冷的就飘了过来。“我要是现在打你一顿，你是不是还会叫我爹？”

　　明明是冷得像是着了恼的话，却莫名听出了取笑的意味，青禾费力的睁开眼睛，向来源处望去，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面生的紧，却又隐隐又觉得有些熟悉，先生曾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便应是像他这般吧？“是你救了我？”昏昏沉沉的想起自己好像是落入了水中，还不等再细想头就开始疼的厉害起来，勉力的撑着晕沉之感，“谢谢你。”

　　“除了我，你以为这世上还会有谁来救你！”见他这模样就知道这人刚从昏病中醒来，诸多事还不曾忆起，暗暗冷笑一声，俯身凑过去，“不用谢我，无论怎么说，我出手救你，也是应该。”

　　猛然睁大了双眼，这几句话一出，在热病中昏迷了数天的少年此时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想起短短数日间自己的遭遇，再看看面前的这人，顿时有些结结巴巴起来，“你……你不是……你不是鬼么？怎么……怎么能显出形来？”

　　“偶尔还是可以的。”明显很满意于少年所给出的反应，冲他翘了翘嘴角露出了一个自以为的笑容，“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你要不要逛一逛。”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风，虽是询问的语句，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仿佛少年肯定会同意一般。

　　“我……”只是一犹豫的功夫，自己就忽然被人给腾空抱了起来，顿时有些又羞又窘起来，忘了方才涌入脑中的诸般哀怜，“放…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你害了热病才刚好，不要说走，就是爬都不一定有力气。”轻飘飘的否定了少年的提议，抬步往屋外走去，感觉到虽然仍是有些挣扎犹豫，只是双手却已是不自觉的环住了自己，心中暗暗一笑，看来自己在那一刻，刻意延晚出手救他果然是对的，虽然昏死过去了，身体却在濒死的时分因为得救，而记下了自己给予的相助。

　　“这里好大！”一路走过去，越看越睁大了双眼，在看见眼前的水榭湖亭后，青禾终于忍不住出声惊叹起来，“你……”

　　“这里是我的地方，我是主人，自然能依我喜好变化出各样我喜欢的东西。”心知少年没有问出口的是什么，只是不急不缓的徐徐而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要不要过去亭里看看？”

　　用力的点着头，身子虽然落入这人怀中不得动弹，一双眼睛却滴溜溜转着，不停的瞄向那湖里各色瑰丽纷艳的鱼儿，“你这里养的鱼儿真好看！我从来都没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鱼！”

　　“全是鬼湖里的厉鬼变的，我把它们全捉了来，将它们幻化后养在了这儿。”感觉怀中的身体明显有些僵愣住了，顿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把你丢下去试试，保证吃的片骨不剩。”

　　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不再，怀里的少年着微微的打着抖不敢再多看那些锦鲤一眼，环着自己的胳膊似乎也更用力了几分，假装着没有发现只是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只是心里却乐开了花儿，这小孩儿也太好逗了些！他身上有自己的气味，当真要扔下去哪只厉鬼有这个胆子敢动他！更不要说自己就站在这儿看着，当那些鬼和他一样蠢么？

　　沉默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动了动身子，青禾有些红着脸，悄悄的抬头看了眼抱着自己的这‘人’，自打懂事上了学堂跟先生学识字后，便再没人这样抱过自己了，就连娘亲也只不过是搂着自己摸摸头说一声乖而已。

　　“我……村里……怎么样了？”听他说这些好看的鱼儿全是厉鬼所化，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天夜里，在祠堂密室的井眼中不断涌出来的那些毒物，禁不住一个寒颤，青禾还是鼓着胆子问出口来。

　　“那诸多毒物放出去，你说会怎么样？”并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还是说，你现在开始后悔了？”

　　“……”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低下头，轻轻摇了摇，沉默了一刻，“小石头他们……”不再出声，心中渐渐竟如这人所言涌上愧意。

　　“想着他们何其无辜？”猜到了少年心中的想法，禁不住冷笑一声，“那不如以死谢罪好了！反正错已经犯了，不可能再挽回，以命抵命怎么样！或许也和他们一样，尝尝被毒物噬咬而亡的滋味？”抬起少年低垂下的头颅，不意外的看见一片惨白之色，偏又倔强的不肯开口，“你以为，想死有这么容易？”

　　“你别忘了！你这条命可是我救回来的！以命抵命？也不是不行啊！等我收回了本金，你想怎么死都随你！”用力的紧紧掐着两颊，无视少年脸上渐渐显露出的痛苦之色，“再说，你就真的想死吗？全村的人几乎都死光了，你就不想知道你姐姐她是死是活？你回去的时候，她可是就已经不见了！”

　　心猛地跳了一下，陷入自疚中的少年忽然清醒了过来，红果儿！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人’，张了张口，“你……帮我？！”像是肯求，又像是确定。

　　“当然可以！只要你开口，我自然会帮你！毕竟我们之间，还有交易的契约存在啊！”露出一抹笑意，温和的摸了摸少年的头，“既然如此，在找到你姐姐确定她的生死之前，好好的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