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夜半梦醒

3、第 3 章

　　“还真是可怜啊！”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耳旁低低萦绕，吃力的动了动脖颈想找到那同自己说话的人，眼皮却沉重的如被吊了两盘石磨般，不论如何努力，也只能看见漆黑的一片。

　　“你爹可是快要死了，你都不想回去见他一面？”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眼前的景象竟渐朦胧起来，又逐次变得清晰。高高的黑黝黝的屋瓦房梁，自己仿佛是被坠在了阿鼻底端仰望着，遥远到不可企及，却又好似随时都会沉下将自己溺毙在那不尽的虚无中。

　　“我能闯进这里来，可是硬扛着折损阴灵的结果，费了好大的力气，你可别叫我做了白工。”仍旧是那有些耳熟的声音，顿了顿，“还不快起来回去看看？”

　　又恍惚了一会，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躺在地上，原本捆吊着自己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被解了开来。动了动手脚，似乎也没有那般的麻痹僵硬，想起这声音刚才说的那句话，少年忽地翻身就想站起冲出去，却终究还是因为腹内久饥无力脚下一时腿软，差点又栽倒地上。

　　“真是没用的家伙。”那声音轻嗤一声，明显有些不屑于少年的表现，“不要走前门，侧堂墙旁有个猫洞，时日长久长出杂草堵了那洞眼无人发现，从那出去。”

　　“我……我钻不出去……”已是听出了这声音就是自己在林中湖旁遇上的那只鬼声，少年此时也不再那般害怕，只是却又生出困恼来。

　　“有我在怕什么。”磨了这许久，那鬼已是好生有些不耐烦起来，说话也不再那般客气，“磨磨叽叽的还不快些抓紧工夫，等到我手边的阴灵耗尽，你就准备死在这儿好了！天神也救你不得！”

　　被这鬼如此一吓，青禾顿时慌了起来，再不敢多问什么，摸着了门看清了方向后往侧堂一路跑去，沿着侧堂与外墙之间不过尺许宽的缝隙硬是脸贴靠着侧身挤了进去，顾不上这一路跑来两腿本就绵软无力，此时更是不停的轻抖，一寸一寸的慢慢往里挪动着找寻那只鬼口中所说的猫洞。

　　“别走了，就是这儿。”无法低头弯腰看一眼脚下，那只鬼的声音忽然又在耳旁响起，听话的顿住了脚步，脸已被那青砖磨的生疼，胸腹之间也因为那狭窄的空隙连进气也觉得困难万分。

　　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落在了自己身上，冰凉的触感让少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在不断的缩小变形，直到吸进胸中的空气忽然不再那紧迫后，才惊觉了过来，张了张嘴想说声什么。

　　“喵……”

　　瞪大了两只眼下意识的想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耳边又传来一声不耐的喝声，“瞎想什么！还不快走！”像是被人用鞭猛地抽了过来一般，再管不上去想这是怎么回事，埋头便从那一蓬杂草中往外冲去，却又因为那草叶刮过鼻尖带来的酥痒，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喷嚏。

　　夜深人静的村巷中，没有人看见这只奇怪的不会用四脚走路的黑猫，不时啷啷呛呛东倒西歪，或是自踩或是自绊，一路磕磕碰碰着穿过巷弄，隐入夜色中。

　　小心的找准方位跃下墙头，落地的一瞬间原本瘦小的猫儿忽然伸展开来变化回原本清瘦的少年，再也顾不得什么，焦急的往东屋奔去，推开虚掩的木门直冲向里间，“爹！”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一丝声响，少年的心莫名的慌恐了起来，“爹？”再开口唤时，声音已有了些轻颤。

　　炕上的身影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很近，又像极远，不曾靠近已是情怯。鼻尖充斥着的甜腥气味和蝇虫的嗡鸣让青禾有些头晕脑胀起来，颤着伸出手一点一点近于绝望的探覆于鼻唇之上，没有一丝浮动的声息当场将少年震的涣散了意识，三魂七魄飘离体外。

　　“果然……还是来晚了！”良久之后，静寂的房中忽然响起一声低叹，却莫名的仿佛又在轻笑，看着手中少年那混乱不堪的魂魄，“你说，像你这么傻的人，我是该吃掉呢？还是该放了你？”

　　……

　　祠堂内供奉着祖宗牌位的阁堂里常年香火飘袅灯油不断，半夜醒来睡到两眼惺忪的守堂人一面打着呵欠，一面小心的往长明灯里注满了香油，又往四下里转了一圈后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揉了揉眼提着油筒跨出阁门，反身小心的把门带拢来继续回房睡去。

　　等那守堂人的身影消失在堂尾廊柱后，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快的打开阁门，闪了进去，快的好似不过是花了眼的错觉般。

　　捂着胸口微喘着气看着这堂内那架上满满的祖宗牌位，心咚咚咚咚的往上蹦着好像就快要逼到嗓眼，小心的翻到了灵牌架的后面，在看见墙上果然有一块微异于别处青砖的青黑色砖石后少年犹豫了一下，脑中忽然想起爹娘的惨死，咬了咬牙，伸手往那处拍了过去。

　　轻叩三下，再往那处左数二下三的地方再拍两拍，那墙就会裂开一条缝来，露出里面的密室，里面正中的地方有一个半人高的井眼，再往里靠墙处还有一张供奉牌位，上面有一块无字的灵牌，用血在那块灵牌上照我所说的模样画上去，然后把那灵牌抛入井中。

　　慢慢回想着那段话，看着手中黑漆漆的无字牌位，少年忍痛咬破手指抖嗦着画上自己不认识的纹样，从那井眼往下看去，黝深的透出丝丝阴凉的寒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上一松，那用血画上了纹符的牌位便直直的落了下去，许久也不曾听见一声回响。

　　往井下凝视了良久也没见一丝的动静，一夜奔波下，浑身的酸痛此时终于全数冒了出来，脚一软就坐在地上，回想起这几日间自己所遇上的，所看见的，所听到的，爹娘莫名横死，姐姐也不知怎么样了，倾刻间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宛若梦一场。

　　恍惚的想起那只鬼在自己耳边说的话来，就这样任爹娘枉死了？他们死的不冤么？身为人子，难道你不要为你爹娘报仇？等到死后堕入阿鼻炼狱，你可能安心？恍惚的记起自己第二次应了它的交易，只要照着它说的去做，它便会替自己报了这仇了了这怨。

　　可是以后呢？报完了这仇以后呢？自己又该怎么办？自己又要往何处去？还有哪里能容得下自己？还有谁能伴在身旁？一番胡思乱想着，直至脚旁被什么活物给触了一下，少年才惊醒了过来，不经意的瞄了一眼，却又恨不能昏死过去算了。

　　不知什么时候，从那井眼里竟是开始不断的往外钻出各种泛着黑亮幽光的毒物来，远异于本该平常大小的身躯，粗壮的螯爪上连那茸毛也隐约可见，扭动着身躯，挥舞着爪牙，恶狠狠，凶煞煞，源源不断，纷涌不绝。

　　却奇怪的仿似并不曾感知到少年的存在一般，那诸多的毒物好似如有令在身，只是有序的排列着纷纷往密室外涌去，偶有几只出来时转错了方向的蠢虫在瞎头懵脑的转了一圈后，也汇入了那黑色的长群中。

　　被这一惊一吓，少年起初的悲伤此时却也淡了几分下去，只是几度都近乎要惊厥过去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场景，活到现在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毒物，等到许久之后见从那井眼下爬上来的毒物渐渐稀疏起来，方才喘了口大气，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只是还不等那一口气喘匀，青禾再次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正缓缓从井下蠕爬上来的庞然大物。

　　没有一丝杂色的诸墨身段，咝咝的吐着腥红的信子嗅了嗅，硕大的蛇头忽地转向了少年所在的方向，慢慢往他身前探来，本应该是睁开的两只蛇眼紧紧的闭着，微微咧开的蛇口，一眼看去就能望到那尖锐的毒牙，红信不断的闪动着，喷吐出腥臭的气味，越凑越近。

　　青禾惊惶的瞪大眼心道自己这回真的要去和爹娘做伴了，这样一想却又忽然不那么怕了起来，自己一人留在这世上也是凄凉，若是这长虫将自己吞吃进肚，自己也好早些去那黄泉地府与爹娘相聚。

　　这长虫慢慢游移过来，绕着青禾身旁一周从上至下嗅了个遍后奇怪的便顿在了那个，仿佛是在犹疑着什么，半晌后忽然张大了口，全身骨节一鼓一鼓着如作呕一般，不一会儿竟是从它口中吐出一片玉牌来。张口衔起那块玉牌搁在少年的面前，那长虫却慢慢蠕动着身子，如开始那些毒物一般往密室外爬去，硕大的身躯上密布的坚硬鳞片与那石板摩擦下，发出刺耳尤如操戈之声。

　　“跳下去！”惊魂未定，仍不敢相信自己眼见之时，耳旁忽然骤响起一声厉喝，“快！想活命就快跳下去！”被这一幕早惊得脑中混沌一片的少年来不及再多作什么犹豫思量，顾不得那眼井下通往何方，顾不得那眼井下深有几许，一头就栽了下去。

　　片刻之后，空无一人的密室中忽然凭空卷起一阵阴风，慢慢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不知使了什么法术，那被少年惊慌之余遗忘在地上的那片玉牌竟虚空飘浮起来，慢慢落入了那团阴风之中。

　　“诚不欺我。”须臾之后，那人影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嗤笑一声，“这次，连天也开眼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