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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缘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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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一直觉得姜遥没法逃,因为她知道,姜遥的方向错了,而且她的野外生存技能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她离开江家垌。
姜遥不会通过日光辨认方向,不知道什么果子能吃,什么有毒,也不知道怎么才能避开熟悉山路的村民,回到大路。
她的前几次逃离,无一例外都是错误地辨认了方向,提前回到了大路上,才被附近的人认出来,送回了老江家。
姜遥定定地看着江月,粗粝的拇指抹开她脸上的泪痕。
她的语气有种认命的平静:“我怎么丢下你?我连这山都出不去,辈子出不去。想出去,是不是只有等我死?”
江月认同自己自私。
她自私地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对另一个女孩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她渴望的所谓家庭都是建立在对方的痛苦之上。
她怎么能那么自私?
她一想到姜遥也是从女儿的身份过来的,也曾渴望过父母的庇护,而她那时做了什么?尽管她为自己找好了借口,也无法改变她放任自流变为江家刺向姜遥的那把尖刀。
以前毫无察觉,但有了陈末和同桌的对比,江月才知道真正的家人该是什么样子。
他们从家人处获得滋养,从家庭里汲取力量,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和热情。而她和姜遥是被家庭吸食、汲取的血包,即将干涸。
这样的家,既不温暖也不美好,多存在一秒,都是对她们的折磨。
折磨到,她愿意以死来换取自由。
江月是想要妈妈,但不是想要妈妈的尸体。
她在火光里抬手,衣袖一挥,擦掉了眼泪。
“好。”她的睫毛湿漉漉的,看向姜遥的目光很坚定,“我帮你。”
外援不来,那就向内突破。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村里会办团圆宴。
江月那几天上课都有点心不在焉,老师问起来,她都说是因为生病晚上睡不着,白天才没精神。江月表现一向很好,从未迟到早退,班主任也没怀疑,准了她的病假。
江月跑到镇上的中医馆,买了以前江老太时常买来让她给姜遥炖的草药。
江月特意问了老板,那个药的功效是不是镇定安神。老板还好心地告诉她应该怎么熬。
团圆宴那晚,江华父子喝了很多酒。月明星稀时鼾声震天,江月摸黑偷了钥匙,打开了姜遥房间的门。
两人轻手轻脚出来,江月领着姜遥往后山去。
水面平静,倒映着圆满的月。
江月把她送到水库上游的河边,告诉她逃的时候沿着河道,但不能离得太近,要钻进树林;察觉危险时往树上爬;饿了渴了别喝生水,可以摘树上的果子吃。
“就吃以前我给你摘过的那些,山泡、棠梨还有白酒果,你都认识的吧?千万不要吃没见过、颜色又艳的果子。还有,你今天晚上能跑多远跑多远,看见大路先别急着上去,镇上的人好些都是江家垌出去的,会通风报信。也不要在镇上报警,去县里!只要能跑到县城,就有希望回家。”
姜遥此时很配合,点头算是答应了。
江月拿出陈末带回来的全家福和那封寻人启事,递了过去。
“你带上吧,外……”她停顿了下,思索是不是可以这么称呼,姜遥没有反驳,但江月声音小了下去,“外公外婆,找你很久了。”
江月很不愿意看着她离开,主动背过身去。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远,她又忍不住回头看,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
能做的就这么多,剩下的只有祝她好运。
江月后来被打掉一层皮,也只是咬死了说没看住,死活不承认是她放走了姜遥。
寻人的方向变得渺茫。
江华也没辙,总不可能跑了一个,还要打死一个。
江老太对此怨言连天。
家里劳动力本来就少,姜遥找不回来,她就要重回旧身份,当牛做马洗衣干活,因此没少为难江月。
江月不在意,决心帮姜遥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今时今日,她能做的就是抓住所有机会读书。
江月找过班主任,问他考县一中有没有希望。班主任当时说得很委婉,提醒她县一中名额少,大部分都是县里考上去的。
她听话只听一半——对自己有利的那一半。
名额少怎么样,大部分都在县里招又怎么样,总有几个名额漏出来分给乡里、村里的学生。
既然总有人能考上,哪怕只有一个,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事实证明,江月真的做到了。
开学那天很热闹,县一中门口挤满了送学生的车,后备箱一打开,大包小包的行李,牛奶和水果都要放不下了,滚了几个下来,一直滚到江月脚边。
她弯腰捡起,帮忙摆回后备箱。
向她道谢的是个皮肤白净的小姑娘,圆脸圆眼,笑起来很可爱。
江月摇摇头,没说什么,两只手抓着背包带子往胸口处拢了拢,独自往宿舍的方向去了。
安顿好之后,才跟着指示牌的方向,去往教室报到。
一路走过来,江月发现学校好大,比村小大了好几倍。她期待了一整个暑假,此刻才真正有了考上县一中的实感,就像是走进了自己做的美梦里。
教室里零星坐了几个学生,走廊外倒是挤满了人。
见她在门口张望,讲台上的老师提醒:“先到外面看自己学号,然后进来看桌号,对号入座。”
A4纸打印的表格字号很小,江月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最后在中间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名字,排在一个叫“时悦”的女生下面。
隔壁班闹哄哄的,堆在教室门外,快要占领江月她们班的过道。
江月错肩过去,小声说着“麻烦让让”,艰难挤进教室。
远处有人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周围人群都怕被牵连撞到,自发让开一条小道。
身后的人叫嚷成一团。
“我靠!”
“疯了吧你,想撞歪我鼻子篡位当班帅?”
“就你?也配?”
“我呸呸呸……”
他们都好活跃。
江月弯起嘴角,像阴霾散去,透着鲜活。
隔壁班老师还没来,无人组织秩序,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
教室里陆陆续续进了些人,有个穿白衣服的女生江月看着很眼熟。
她在门口没动,探出头去喊了声:“陈末!”
江月整理教材的手突然就顿住了。
心跳突然很重,像有人用鼓槌使劲在敲。
江月从宣布绝交之后,就再没见过陈末。
江家垌也没再迎来陈末一家人,在那个靠电话线联络的年代,他们就此断了联系。
她没跟人提过,不代表她不记得。
也不代表她不珍惜这个生命中唯一拥有过的朋友。
江月很快安慰自己:不用紧张,这个名字普普通通,重名率应该很高。
至于那个女生叫的是陈墨还是陈默,谁知道呢。
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江月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那个女生。
进门后,江月看清了来人,圆脸圆眼,笑起来很可爱——是之前在学校门口碰到的女孩子。
她沿着书桌间的小道查看桌号,发现规律之后抬头望向了江月的方向。
对视的瞬间,江月错开视线,假装很忙地整理本就堆叠整齐的教材。
那女孩毫无察觉,径直过来,确认桌号后坐到了江月前方。
她扭头跟江月搭话:“是你呀!我们在校门口见过,想起来没?”
江月点头,她又说:“真巧诶我们在一个班,而且还是前后桌。我叫时悦,你呢?”
“我叫江月。”
“啊!”时悦小声尖叫起来,“一个时悦一个江月,都是yue,我俩也太有缘分了吧?!”
江月本来还想告诉她更有缘分的事,余光瞥见一道锐利视线,只好埋头凑过去压低声音:“别说了老师在看我们。”
时悦真的很可爱,听江月一说,嘴巴立马闭紧,转身坐得端端正正,连手都交叠着摆在了课桌上面,恨不得在头上顶三个字:好学生。
教室里人齐后,讲台上的人终于刷了次存在感,年轻的女老师做自我介绍,姓孙,川外应届毕业后入职澄江县一中,这是她第一次当班主任,也是第一次当老师。
“希望这三年和大家共同创造,共同进步。”
好学生时悦带头鼓掌,初中的第一次班会就此落幕。
时悦第一时间转过来,问江月要不要一起去食堂,江月以减肥为由拒绝了。
开学第一天没课,孙妍让大家熟悉熟悉,逛逛学校,或是出去买点文具做好准备,她说初中课程不比小学,笔记本是必须的。
那天的晚自习也只是走走形式,大家按学号顺序做自我介绍后,以宿舍为单位坐下,推举出一位寝室长。
江月全程都听得很认真,但还是没法快速对上号,她只记住了同寝室的几个人。
不得不说,八人寝是真的很热闹。
江月第一次过集体生活,其他几个女生也都是第一次住校,都有些茫然。
水龙头就一个,还要上厕所,大家你让我我让你,协调得很艰难。
再加上同桌不一定同寝,大家都蹿过来蹿过去地找人,夹杂着聊天的声音,像一群无头苍蝇。
江月是一个人来的,床还没铺,铺床的时间恰好避开了一窝蜂的洗漱。
等她搞好个人卫生回来躺下时,寝室已经熄了灯。
夜聊的话题也从“原来你就是时悦”转移到了“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江月好诧异。
在她还不知情为何物的年纪,时悦表示自己已经有了暗恋的人。
剩下的女孩们都激动了,也还记得控制音量。
“谁啊,是我们学校的吗?”
“哪个班的?”
“帅不帅帅不帅?”
时悦很傲娇,嘻嘻哈哈一阵后卖起了关子:“不告诉你们。”
大家都说她吊胃口,话题很快转移到另一个人。
“江月呢?你有没有男朋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