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岛屿》粒舟

10、是你

　　男朋友？
　　她有且仅有一个朋友。

　　江月想了想，说：“有……过吧。”

　　“哇哦！”寝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大家的声音很齐。

　　角落里有个女孩兴奋地问：“真的吗？”

　　“看不出来呀！我还以为你很老实的。”时悦激动得从被子里钻出来，趴在床上催促道，“快讲讲快讲讲！”

　　“讲什么？”

　　“讲讲你前男友。”

　　江月不太明白“前男友”的意思。

　　那年台偶火遍大街小巷，《流星花园》堪称一代人的情感启蒙。但江月家的那台老旧机子，不足以让她接受启蒙。
　　更何况，她也没时间。

　　于是别人理解的前男友，和江月理解的前男友有一点点区别。

　　“这要怎么讲啊？”她回答得很坦诚，“我以前很少交朋友，唯一的朋友是个男生，后来我俩闹掰了，然后就没再见过。唔……没了。”

　　时悦无语：“所以你说的男朋友，意思是一个男的，朋友？前、男、友，意思是掰掉的，男的，朋友？”

　　江月笑笑，回她一句“嗯呢”，还是在晚自习上跟时悦新学的。
　　俏皮得有点讨打。

　　寝室里的“切”声比刚刚不满时悦吊胃口还要大，都说江月欺骗大家感情，比时悦过分多了。

　　对此，时悦评价：“我们江月是个纯洁的好学生，以后可要保护好哦！都别带坏她。”

　　她说“我们江月”的时候，带着女生之间特有的亲昵，江月感到很陌生，却又意外的触动。
　　时悦是真的很可爱，这是江月今天第三次这么认为。

　　-

　　再次见到她口中的“前、男、友”，是在第二天下午的体育课上。

　　刚入学，大家彼此之间还不熟悉，都只跟寝室的人抱团。
　　铃声响后学生三三两两下楼，懒散得像一盘沙。

　　体育老师是个光头，常年的户外课程导致他的皮肤被晒得很黑。

　　黑光头很生气，口哨一吹，罚三班先跑三圈。
　　这一罚，又一次印证了江月对城里小孩的印象——娇气。

　　她一个人老老实实跑在前面，隔老远跟着陆续到达后加入的三班同学。
　　时悦落后她一整圈，跟在旁边喘大气：“不行了江月，你慢点儿……我们，我们都跟不上！”

　　江月听劝减速，仍然率先跑完，提前获得休息权。
　　她坐在绿茵场的一角喝水，整个操场一览无余，因为地势的关系，旁边的实验楼显得气势恢宏。

　　江月心满意足呼出一口气，一中好漂亮。
　　同时，她也开始好奇，澄江一中的操场都这么大了，滨州实验中学作为全省数一数二的学校，操场和教学楼会不会更大更气派？

　　罚跑的同学也陆续跑完，时悦正朝着江月的方向过来，途中看见隔壁班两个男生，还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站在她对面的男生穿一身黑，卫衣帽子堆叠在脑后，江月只看得见他的侧脸，却还是猝然一惊。

　　原来真的没有那么多重名，时悦口中的陈末，就是她所认识的陈末。

　　江月一口水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定定地看着时悦停下脚步和陈末交谈，脑子里想的却是：他已经有新朋友了。
　　于是江月垂下眼睫，不让自己看他。

　　明明是她提的绝交，陈末有新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更何况他从没说过只有她一个朋友。

　　江月还是有点难过，她既不唯一，也不特别，甚至都不是其中的一个。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陈末，时悦笑得很开心，然后指着她的方向说了句什么，陈末猛地回头看了过来。

　　江月很心虚，飞速埋头躲避他的视线。
　　她从没想过会再次见到陈末，而且当时她把话说得太绝，陈末应该也不会想见到她吧。

　　这样想着，再抬头时，陈末已经被旁边的男生勾着脖子走远了。

　　江月松了口气，却隐约觉得有点失望。

　　“江月同学。”时悦站在江月旁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数蚂蚁吗？我刚刚跟你打招呼你都没有看见我。”

　　“没有。”江月又喝了一口水，思忖着开口，“刚刚那两个男生……是你朋友吗？”

　　“对啊。”时悦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拢在江月耳边，小声告诉她，“就是我昨晚说的暗恋的男生。”

　　那他们的关系应该特别好吧？
　　江月恍惚了一下，没说话。

　　时悦突然“哎呀”一声，作势要捂住她的耳朵：“不说了不说了，单纯的好学生不能听这些。”

　　于是入学第二天，江月好学生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只不过知道内情的只有舍友，别人都以为这么叫她是因为她特别认真。
　　时悦补充介绍：“而且她回答问题时居然真的会先举手诶！”
　　可以说是非常标准的好学生了。

　　江月对这个外号无感，谁叫她都报以温和一笑。

　　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江月和他们迅速熟悉起来。

　　一中的课程排得很满，每天八节课加两节晚自习，时间过得像在飞。

　　周五快要放学的时候，时悦问江月怎么回家。
　　“今天下课我爸来接我，开学那天看你一个人来报到，是不是爸爸妈妈都比较忙啊？如果他们没空的话，可以让我爸爸送你。”

　　过去一周的夜聊里，难免提到各自的家庭。
　　江月在这件事情上参与度本就不高，她很喜欢躺着听女孩们天南海北地聊，偶尔好奇了才会主动问上两句。
　　提到家庭的时候，江月就更沉默了，只说父母分居，不常见面。

　　对于时悦好心提出送她回家的事，江月倒很坦诚：“我家不在城里，在火电厂那个方向，过了火电厂还要再往里走，来回一趟要好久呢！而且这周家里没什么事，我想留在学校，就不麻烦叔叔了。”

　　“啊……那我一个人路上好无聊，我爸肯定会问东问西的。”时悦露出失望的神色，很快又想起什么，打起精神来，“我去问问陈末！”

　　再次听到陈末的名字，江月的心脏难免跳漏了一拍。

　　江月分神的片刻，时悦已经奔出了教室，又满脸笑容地跑回来坐下，分享喜讯：“呼……安全了，叫了两个朋友一起回家。”

　　她觉得自己像个心虚的贼，在时悦的对比下显得偷偷摸摸。

　　看时悦偷偷摸摸，看陈末也是偷偷摸摸。

　　他们的互动亲昵又自然，看起来是很好的关系，可能比普通朋友还要好吧？
　　江月又一次觉得自己自私。

　　绝交是她说的，却在发现陈末有了更好的朋友时感到失落，甚至还有一点点不甘。

　　可是她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
　　时悦那么好，她自己也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跟她成为好朋友。

　　江月只好装忙。
　　她仿佛完全没有关注这件事，从笔记本里抬头，冲时悦笑了下算是回应。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看向时悦收拾书包的背影。
　　等时悦起身，又飞快埋头。

　　“我走啦！你要好好吃饭，就你那小身板别减肥了。”时悦走到门口，探身进来冲着江月大喊，“不要太想我哦！”
　　陈末提着单肩包过来，路过时悦的时候故意往后一甩然后跑开，背包擦着她的手臂过去，气得时悦立马跳起来追。

　　她突然回过味来，时悦在操场上好像说过，陈末是她暗恋的男生？

　　江月的视线追逐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又想笑又心酸。

　　跨入初中的第一个周末，江月是一个人度过的。

　　她原本觉得时悦在开玩笑，但周末两天好像真的时常想到她——去食堂的时候，吃完饭散步的时候，在教室写作业累了不经意抬头看见前面空荡荡的座位的时候。
　　还有从隔壁班门口路过的时候。

　　-

　　周一早读课间，孙妍见缝插针宣布了一件事——月底有考试。
　　刚安静下来的教室瞬间充斥着抱怨。

　　“但这是个好消息呀。”孙妍比了个暂停手势，“考完试放国庆节，大家可以放松放松。还是你们想先放假后考试？我可以跟教务处反应，重新调整的。”

　　“那好像还是先考试好点哈？”时悦跟同桌交换意见，时间直接安排到了考试后，“国庆打算怎么玩？”

　　江月觉得没区别，国庆节放假，她也只会呆在学校上自习。

　　时悦对江月的计划非常无语，她在肩头朝后竖起大拇指：“还是我们江月牛。”

　　江月真的很牛，晚自习下了还自己加时，学到教学楼熄灯。

　　不出两周全班都知道：江月学起来不要命。
　　月考肯定也是手拿把掐，于是出了考场后，三班的考生都围到江月旁边来对答案。

　　监考老师拿着卷子出来，让大家不要在楼道聚集。

　　“不是呀同学们……”江月也有点紧张，“我只是我们班中不溜的成绩而已，在年级上都排不上号，你们要不要找在一号考场的同学对对答案？”

　　他们好像并不在意江月的答案对不对，大家就只是沉迷于对答案这件事本身。

　　周围考场陆续有人出来，江月身边围的人也越来越多。

　　时悦和她一个考场，很快察觉江月的不自在，于是驱散人群：“都交卷了，对完答案又不能改，都散了散了。”

　　时悦人缘好，又开朗，很有几分号召力。她一开口，周围的人也觉得对答案没什么意义，很快就散了。

　　江月也转身，挽着时悦的胳膊打算回寝室。

　　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江月一颗心跳得飞快，犹如擂鼓。

　　她转身，看见陈末惊讶的脸。

　　他长高了，没见面的两年里身高往上蹿了一大截，江月和他对视都得仰着脖子。

　　她就那么看着陈末，也不说话，像是在问“你有事吗”。

　　陈末肩膀都松散下来，笑得很纯粹。
　　“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