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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求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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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认识呀?”时悦很惊讶,捏了捏江月手臂上的软肉,“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江月犹豫着“啊”了一声。
她的尾音拖得又慢又长,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要不要告诉时悦,陈末就是她之前提到的朋友呢?
可是陈末旁边还站了个不认识的男生。
告诉时悦其实也没什么,但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个秘密。
相比江月,陈末的反应很快:“你也没跟我说过你跟江月认识啊。”
时悦点头,好像也是。
但她很快想到另一件事:“既然大家都认识,晚上一起吃饭庆祝一下?我请。”
陈末点头。
他旁边的男生很高冷,双手插兜,一副很酷的样子,说可以。
三个人齐刷刷看向江月。
江月原本是想拒绝的。
一来是因为陈末,她只要一想到以前的不愉快就觉得尴尬;二来则是因为江月没有多余的钱回请时悦。
她不想欠人情,尤其不想欠时悦。
可是她没见过这种场合——这种三个人六只眼齐刷刷盯着她只等她点头的场合。
江月不受控地点了头。
时悦很开心,立马开始选餐馆。
她从江月问到陈末,两人一个答随便,另一个说都行。最后时悦求助地看向高冷的男生:“林枫你说。”
林枫的回答还是很酷:“你定。”
最后时悦定了去步行街吃菌汤锅。
那时候澄江县城还不大,从一中到步行街,只需要穿过两条小巷,走过去要二十来分钟。
在这二十分钟里,江月一直试图和时悦并排,但时悦很好逗,林枫路过时撞到她的肩膀她也势必要追上去撞回来。
落单的江月被迫和小跑跟上来的陈末并肩。
江月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揣在兜里捏得很紧,能感觉到指甲盖死死抠着掌心的肉。
好尴尬。
还是陈末先打破了沉闷。
“还生气呢?”
“没。”江月生怕他误会,赶忙解释,“我没有生你的气。”
只是觉得你应该不想再看见我。
“不生气就行。”陈末笑笑,“以前没发现,你还挺厉害。今年你们学校考进一中的只有你一个。”
江月在村小是第一,到了一中只能混个中间水平。
赶他们直升班还差得远。
陈末却说:“差点忘了,你也是霸占了你们小学光荣榜的学霸。”
江月受之有愧,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夸赞,只能点头默默应着。
“江月陈末!”时悦追着林枫跑到路口,回过头来冲着他们喊,“聊啥呢你俩能不能快点儿啊!我都考饿了!”
“来了!”江月看到救星,朝着路口飞奔而去。
节假日前一天,店里座无虚席,时悦在角落里占了个空位,招呼江月坐下。
四个人一张小圆桌,中间挖洞放了一只大砂锅,热气腾腾漫上来,香气扑鼻。
时悦是真的饿了,抓起筷子说“快吃”,就迫不及待夹起一块菌准备放进碗里。
江月拦住她:“鸡枞还没熟。”
时悦换了一块黑黑的菇:“那我先吃这个。”
“牛肝菌也没熟,这个要煮半小时。”她拆了筷子给时悦夹了竹荪,“吃这个,这个好了。”
“谢谢我月!”时悦饿得眼冒金星,看着江月一脸崇拜,“你好厉害!懂这么多!我只认识这个像抹布的菌子。”
“什么抹布,没点生活常识。”陈末冷不丁冒出一句,“江月懂的可多了,她还会划船。”
竹荪吸汤,吃起来很烫,时悦中途连连哈气,听见陈末说话,抽空从碗里抬头:“你怎么知道?你坐过啊?”
陈末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凳子朝后一翘一翘的,看上去特别得意。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时悦捏起拳头冲他比划了下,然后说:“那我也要坐。”她看向江月,呲牙一笑,像在撒娇,“趁考试成绩还没出来,大好时光别浪费了,我们明天去公园划船好不好?”
“可是……”江月很为难,“每一科都留了很多作业,我想……”
“快打住!”时悦作势要去捂她的嘴,“你不想上自习,不想写作业,你想跟我们去公园!划船!”
时悦放下筷子,两只手拉着她的袖子摇晃:“江月最好了,求求你了!”
江月真的很难对这样的时悦说“不”。
她又一次不受控地点了头。
“庆祝终于考完试啦!”时悦很开心,高举杯子,“祝祖国生日快乐!”
林枫也举杯:“庆祝时悦明天能坐上江月划的船。”
陈末跟着说:“敬小船。”
江月是最后加入的,她端起杯子碰过去,玻璃杯撞到一起,叮叮当当几声脆响,橙色液体随之迸发四溅,滴落在手背。
汽水很快就干了,手背有点黏,江月闻了一下,有甜甜的橙子味道。
她扯了张纸巾擦拭,没弄掉。
时悦拉着她细说第二天的安排,说到兴起时,两只手撑开了比划,差点碰到隔壁桌吃饭的大叔。江月本打算出去洗手,又抓着时悦打开的手掌坐回来,跟着时悦笑。
小店雾气缭绕,连白炽灯刺眼的光都显得温馨。推拉玻璃门上贴的“欢迎光临”红红的,和电视机里新闻联播喜迎国庆的画面呼应得很喜庆。
陈末凑到林枫耳边说了句什么,被他用肩膀撞开,随即又嘻嘻哈哈地凑到一起。
她端起杯子看他们打闹,原来和朋友们在一起,是这样的感觉。
汽水喝起来有点呛,江月眯着眼睛吞下去,回味舌苔上的甜。
在那样嘈杂的人声里,内心温暖而熨帖。江月一度认为,她的人生在进入初中的这一年终于迎来曙光,如小店热闹活跃的气氛一样,沉溺于举国欢庆的欣欣向荣之中。
好心情持续到了第二天。
公园里的小船停了一排,年限久了,有点掉漆,看起来像缺胳膊少腿的废弃船只。
时悦去买票时多问了两句,得知刷成各种动物造型的船并不能划,而是用脚蹬的之后,放弃了游船计划。
有这点钱,拿去吃吃喝喝不好嘛,非要去坐一条不能划的缺腿小船?
江月安慰道:“下次带你去山里玩,我划船带你去摘野果子吃。”
时悦“嘿嘿”一笑,也不在意今天的计划落空,转头找了家小卖部一人打了一只冰淇淋吃。
这是江月第一次吃冰淇淋。
那时候镇上没有冰淇淋机,每年夏天在杂货店的冰柜里只能找到盐糖水做的老冰棍和五颜六色的冰袋,只要一毛钱。
江月舍不得吃完,冰凉甜蜜的口感混合着奶香在唇齿间化开,她小口抿着,想要记住这种味道。
澄江的公园很小,四个人举着冰淇淋闲逛,吃完的时候已经逛了两圈,甚至还在里面偶遇了三波一中同学。
江月觉得没劲,又不好意思提。
倒是陈末随口说了句没意思。
接着林枫附和:“不然今天就先散了吧。”
“嗯,我也有点想回去睡觉,这个月起早贪黑的,都没睡好。”时悦提议,“我们先把江月送回去,然后再回家。”
昨晚吃完饭闹得有些晚了,江月没拒绝他们送她回寝室。
可现在还不到四点,天光大亮,她自己回去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时悦很有安全意识,坚持要把江月送进寝室大门才放心,她跟江月说:“这是底线。”
在野蛮生长的十二年里,江月一直都是被忽视的那个,尤其是在江明出生之后。
她的安全或需求都被排在江明之后,以至于江月自己都忘了,她也只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孩。
时悦却觉得理所应当,用她的话说就是“女孩子嘛,当然要好好保护啦”。
陈末和林枫半点脾气都没有,似乎已经习惯了时悦的“保护女孩”言论,站在旁边抱臂点头。
江月接受了她的安排,开始琢磨要怎么对时悦更好一点。
可是,她要怎么对时悦好呢?时悦好像小太阳,对周围所有人散发善意。反观自己,更像是被她的温暖照耀的月亮,借了她的光,才终于能够驱散一点黑暗。
她始终觉得,这样的自己,不配拥有时悦的好意,更不可能总占她的便宜。
时悦请她吃饭,请她吃冰淇淋,跟她分享小秘密。
一路上,江月都在想着怎么还。思来想去,决定下次回家给他们带点自己晒的蘑菇干,正好时悦爱吃这个。
一想到自己可以回报,江月终于坦然了一点。
时悦挽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内容无非就是一些“某某和某某某小学就认识,还传过绯闻”,或是“数学老师和化学老师已经结婚了”之类的小八卦,江月听得很认真,一脸震惊很配合地问“真的假的”。
她是真的意外,时悦却被她的反应逗得笑个不停,就连后面偷听的两人也不时笑出声来。
江月还以为,他们可以这样一路笑到最后。
直到停在宿舍楼前,江华的声音出现。
“江月!”
久违的声音带给人的不是喜悦,而是悚然。
像是无形的手从地底钻出来,握住了她的脚踝,江月停在那里,无法动弹。
看她没反应,江华更气:“跑哪儿去了?我在这儿等了你一天!”
时悦看向陈末,小声问:“谁呀?江月爸爸?”得到回应后再次看向江月,她似乎很紧张,背脊都绷得直直的。
时悦回想了一下爸妈最喜欢的那类朋友,回答道:“叔叔不用担心,我们去人民公园玩了半天。我和江月是一个寝室的同学,他们两个是直升班的,成绩很好的!”
江华没说什么,过来拉着江月就要离开。
江月任凭他拉扯几下,没动。
时悦察觉到一丝反常,直觉告诉她,江月不想走。
她也不管江华了,上前拉过江月,像是从江华手里抢回来,而后侧身挡在了江月前面。
时悦埋头查看江月的脸色,关切地问她:“要不要帮忙?我陪你上去收东西吧?”
人总是这样,独自经历时,血流干了也可以活得很好,但只要旁人关心一句,流第一滴血的时候就会要死要活。
江月此刻就在流那一滴血。
她的委屈来得莫名,偏偏时悦又格外关心,江月只能埋着头,把脸藏进低垂的头发里。她也不懂自己拼命掩藏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但就是不想让时悦知道。
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家庭关系复杂,也不想让她知道一直以来极力掩饰的不堪。
秋风吹得头发散乱,江月的声音低不可闻。
“不用了,你们回去吧。”
陈末和林枫都没有动,站在江月身后。
时悦不死心,抓着江月的肩头确认:“真的不用帮忙吗?”
“快走吧。”江月有点绷不住了,说话带着哭腔,“时悦,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