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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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悦当然不肯走，还是林枫出面把她拽住了。
江华的手掌在江月肩头推搡，比时悦握住她肩膀的力道要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在温柔的对比下，钝痛来得比以往强烈。
江月扭肩，想要躲开江华的手掌，换来的是更重的一推，她脚步趔趄，被迫跌跌撞撞地向前。
书包带子滑落一边，顾不上去拉，江月不发一言跨上了江华的摩托后座。
“拉着我干嘛？”时悦很不爽，嗓子都喊破音了，还在后面叫，“她不想跟他走你俩没看见吗？！”
江月埋着头，不敢看她，任由江华驱车离开。
时悦吃了一嘴尾气，气得要死，甩开陈末和林枫大步朝前奔去。跑了几步，也追不上摩托车的屁股，又倒回来冲着两人一人给一脚，然后扭头气呼呼地走了。
江月也气，只不过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她没有头盔，冷风把头发胡乱拍到脸上，发尾刮得皮肤生疼。
耳边的风声和江华间或传来的抱怨交杂，江月一脸麻木，看向飞速后退的行道树，想起刚刚时悦追着车跑不动的时候，双手撑着腿喘气的样子。
江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江华到底遗传了谁，抑或是二者皆有。他懒散，为了逃避带江明的责任宁愿驱车四十分钟来学校等江月大半天；他嘴上不停，呼啸的冷风都填不满他的嘴，一路数落江月不懂事，不知道体谅他的辛苦，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补贴家用。
孙妍知道江月的情况，开学后帮她申请了助学金。学校也减免了部分学杂费，但江月不可能不吃不喝，暑假捡菌子攒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助学金也无法完全覆盖生活开支，她回头还得跟江华要。
于是，在逞口舌之快和受窝囊气之间，江月选择了闭嘴。
也该满足了，相较于暑期一边带江明一边攒钱，进入初中的第一个月过得自由且充实。
所以国庆节回来带江明几天，也算不上什么苦差事。用这几天换大半个学期的安宁，也不亏。
她一落屋就接手了江明的脏衣服，洗完接着带睡。有人帮忙，江老太当晚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江明不肯，哭闹半宿，才终于睡着。
江月得空，起身打水洗漱。明明累到极点，回来后也只是躺着看窗外月牙发愁——
不知道时悦是不是还在生气。
陈末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姑奶奶丢下他和林枫扭头就走了，潇洒得要命。谁知道她回家了还气不过，书包都没放直接冲到陈末家里来。
时悦妈和陈警官是同事，又住一个家属院里，多年的老邻居，互相之间都很熟悉。
陈末妈妈开门看见时悦，也只是热情邀她进来，还问她吃过了没。
陈末在房间里听见动静，把手上的漫画书一扔，出来靠着卧室门：“要去找林枫也让我先吃晚饭吧？”
时悦脸上一红，板着个脸绕开他：“你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不是……”陈末跟在后头，嘴上反抗，“大姐，这我闺房您能别随便进吗？”
“你闺房我从小进到大！”时悦推开他，把门合上，“别废话！我问你，江月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你问那么多干嘛？”
“我……”时悦一时语塞，从桌上拽了本小人书扔过去，“我问的哪儿多？她不是你朋友？你不是说今天来找她那人是她亲爸？亲爸能这么拽人？不会是什么坏人吧？要不要报警？”
说起这个，陈末其实有点抗拒。
他面无表情接下时悦扔过来的《乌龙院》，拉开椅子背对她坐下：“人家都求你走了，摆明了让你别管。你还报警，报什么警？下楼上院子里喊去？”
时悦被他说得有点懵。
怎么听那语气，他还生上气了？
“你什么意思啊？嫌我管得宽？”时悦一肚子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算了，我不和你说了，你们男人都没有同理心。”
陈末还在激她：“林枫也没有吗？”
“没有没有都没有！他只知道拽着我！”
时悦拉开门出去，透过门缝能听见她温声软语找理由，说还要回去写作业，就不打扰叔叔阿姨了。
乖得好像刚刚在他房间发火的人是陈末。
周遭恢复安静，夜风攀上窗台，日记本悄悄往回翻了几页。
他瞥见摊开的潦草字迹，突然想起那个兴冲冲地搭了快一小时三轮车去村小找江月，却又闹得很难堪的下午。
陈末后来也无数次地想，也许，真的是他插手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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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短短几天，过得毫无新意。
洗衣做饭带江明，加上几篇随笔和各科的习题册。
江老太可能是累着了，躺屋里歇了几天，饭菜都是端进去吃的，也没太为难江月。
临近返校，江月踟蹰着如何跟江华开口要生活费时，江老五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找上门来。
在陈警官解救姜遥那件事情闹大之前，江老五在江家垌的声望还不错，属于是到谁家都能喝上几口茶，说得上几句话的那类长辈。
这两年事情淡了，江老五还升了职，大家面子上也都过得去，往事无人再提。
他来得早，江华还没出门，没进屋就先道“恭喜”，说江家垌要飞出一只凤凰。
江华听得云里雾里，问他怎么个事。
江老五往江月身上一指：“上个月教育口开会，点名表扬了村小今年的毕业班，带得好啊！全得你家江月！”
江月听着脸红，江老五他们这种在大楼里上班的人，讲话都这么浮夸的吗？
“有什么用？”江华也浑不在意，大手一挥，“还不早晚飞进婆家屋里。”
“话也不是你这么说，江华哥。”江老五不见得对江月多上心，只是认真跟江华分析起利弊，“多读点书嘛，有学问，彩礼也多拿几成，你讲是不是这个道理？”
江华一双三角眼，蓦地朝江月看过来。
江月真受够了他们伪善的嘴脸。
他们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待宰年猪，毫不顾忌地讨论着如何喂养能让她更肥一点，等到过年时杀了，血两盆，骨几扇，一大家子等着吃干抹净敲骨吸髓。
以前只听说江老五有学问，那个年头就考进镇政府上班，他们家小孩也争气，一个个都考上了高中。结果说来说去，竟然是为了谈彩礼的时候能卖个好价钱。
“这里面是政府给的奖励，本来是要送到学校转交的，领导晓得我们两家离得近，喊我带回来。”
江华伸手要拿，江老五捏着信封的手往回收了下。
“诶，这个钱，是奖学金，是政府奖励江月学习的，你不要拿去喝酒！学习上，千万不要亏待娃娃，我看江月是块读书的料，江华哥你好好供她读书，将来考出去了嘛，把你家江明也带出去，那你老江家全家都要跟到享福咯！来，小月，拿着。”
江月有点弄不懂人心。
江老五前脚和江华谋划着如何能让她卖个好价钱，转头却真金白银掏了两张蓝灰色纸币，和那个牛皮纸信封一起递给她。
“这两百块呢，是你五叔一点心意，拿去买书也好，买点吃的喝的也好，买两件新衣服，都好，随你自己。”
而她那位生物学上的亲爹，还是在看见江老五掏钱之后，才勉为其难拿了几百块。
是否自愿不太清楚，更像是不甘人后的攀比。
这笔钱来得很巧，如果不是陈末跟她提过，姜遥已经在警方的帮助下返回苏州，与亲人团聚，江月大概会以为今天的好运是姜遥在天之灵保佑。
江月回想起他们之间赤裸裸的谈话，带给她的震撼不亚于那次在草棚里撞见被卖来的女人。
她在回城的小巴车上盘算，自己距离成为一个物件还剩下多少时间。
路上尘土飞扬，卷起的小石子敲打在车身和玻璃上，踢踢踏踏的响。
江月暗暗决定，她一定、一定要考出这个吃人的地方。
她把书包反背在胸前，信封塞进了最深的内袋里，然后捏着书包的袋子想了一路。
比如姜遥，又比如时悦。
小巴停靠汽车站，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江月徒步过去，到校的时候大门关了一半，校外已经没几个人了。
旁边停了一辆黑色桑塔纳，江月走过，身后关门的声音很响，“砰”的一声，惊得她回头望。
时悦一脸不快，瞥了江月一眼，大步从她身旁走过。
她一定是不高兴了。
“时悦！”江月小跑几步追上去，一边跑一边小声喊，“等等我。”
时悦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在江月快要追上她的时候停住了，猛地一扭头：“江月，你真的很不够意思！陈末也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自己都觉得我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特别傻。”
“怎么会呢……”
江月低下头，手里提着的一袋子干蘑菇还在晃荡。
天色将晚，操场的灯齐刷刷亮起来，把两人之间的影子拉得很长。
时悦一连串说完，已经走了，江月有点难受，但又无处辩解。
教学楼在夜里像几块发光的糖，包裹在糖壳里的小人们笑闹着追逐，很美也很远。
有人凑过来，顺着她目之所及的方向，离她的脸很近。
江月吓了一跳，尖叫着蹦开。
陈末却笑了，问她：“还看呢？上课铃响两遍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人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