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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解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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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觉得挺丢脸的。
尽管姜遥的情况在江家垌人尽皆知,可陈末一家毕竟是外人,江月甚至还把陈末当做唯一的朋友。
哪有朋友被自己的亲妈抓着不放的?
所以陈末指着江月家的小房子和他爸爸一起上来的时候,江月退缩了。
如果非要给这次退缩定性,那只能是家丑不可外扬。
她躲在墙角,听见陈末在敲门。
姜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隔着窗台的栏杆向外够。她手背皮肤薄薄一层,贴在掌骨上,有深深浅浅的沟壑凹陷,血管呈青紫色凸出于沟壑间,看上去狰狞可怖。
陈末的爸爸好像是个警察,江月上次听见江华管他叫陈警官。
那时她还觉得他脾性太过温和,震慑不住坏人,今天就见识了他暴烈的一面。
陈警官把陈末护在身后,使他免受姜遥的困扰,而后退了两步,猛地向前助跑加速,踢开了那扇掉了漆的木门。
门锁脱落,合页也松了,江月看着摇摇欲坠的门,傻眼。
等江华回来,她又得挨骂。
几乎是同一时刻,江月和姜遥都奔向了陈警官。
陈末看见江月从拐角处过来,还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也被抓进去关起来了。”
姜遥则直接跪倒在了陈警官面前,把对方惊得赶紧扶着她的双臂,让她坐到台阶上,有什么事慢慢说。
江月进屋倒了两杯水,给陈警官和姜遥一人递了一杯,认命地坐到了姜遥的旁边。
陈末也坐下,一只手在胸口拍了拍,像是自我安抚,另一只胳膊抬起来,用手肘碰了碰江月:“我也想喝水。”
江月没理他,越过姜遥告诉陈警官:“我妈精神上有点问题,江家垌的人都知道。刚刚陈末来找我,她突然就发病了,然后就把陈末吓到了。”
陈警官点点头,转而问姜遥:“能说话吗?”
姜遥说:“能”。
江月十分诧异,盯着姜遥的脸看了好久,脑子里闪现一些过往的片段。
陈警官接着问,需不需要他帮忙。
江月也不知道他怎么猜出来的,怎么看都觉得陈末才是受到惊吓后需要帮忙的那一个。
姜遥这会儿浑身发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她紧握着陈警官的手,一字一顿:“帮…… 我,带、信。”
陈警官一定是个好警察。
他极有耐心,先安抚姜遥情绪,后问她需要带什么信、给谁带信。
姜遥的话短不成句,反反复复提到什么街。
陈警官继续追问,想要知道更详细的信息,可姜遥不说话了,警觉地看向某个方向。
坡下有人相互问候,坐在台阶上被前方的屋檐挡住了,看不清来人是谁。
江月伸长了脖子打量,姜遥已经蹿回了屋里。
陈警官站起身,正好看见江华走上来,看清院子里的情况后一脸愕然。
江大民和江老太跟在后头进来,怀里抱着睡熟的江明。
“哟,小陈来了?”江老太同陈警官打招呼,视线却瞥向了姜遥的屋子,“吃晌午不?”
姜遥蓬乱的头发在窗后一闪而过。
陈警官牵着陈末,说不了。
“陈末妈帮舅婆打下手煮了一桌子,这不是叫我来喊陈末下去吃饭,正巧就碰见你们回来。”
江老太客套一番,没打算真留下陈末父子。
陈警官拉着陈末离开,走了两步退回来,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敲出两根,给江华递了过去。
等他接过,才指着被踢坏的门陪笑:“小孩调皮,闹着玩的时候给撞坏了,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这点钱不知道修门够不够,就当是我替小孩道歉了。”
说罢,按着陈末的头鞠了一躬,让陈末自己把钱递给江华。
陈末规规矩矩地颔首,双手递过去一沓钱。
江华脸红耳热,看样子上午已经喝过一轮。他扭头看了一眼,那扇门开着,屋里黑洞洞的,像猛兽的血盆大口。
一扇门而已,屋后堆成小山的木头砍砍锯锯,不花钱就能做好多。
要是嫌麻烦,他换把锁才几个钱?
江华从来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他把拎着的袋子都换到一只手上,腾出手在陈末肩头拍了下:“懂礼貌,好孩子。”
门都给你踢掉了,还夸他好孩子。
江月看着陈末父子离去的背影,心里对这样的区别对待很是不齿。但只要江华不把这笔账记她头上,做不做个好孩子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好孩子陈末很久没再来,应该是随陈警官去了苏州。
江月想起这件事有点后悔,她后来独自去了岛上,嫩芽已经长得和她一般高。
看那细密的叶子,像是颗蓝花楹的树苗。
秋季开学之后,江月进入四年级,学习渐渐开始吃力。她不得不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以对抗作业和书本。
再见到陈末,是在期中考试后。
村小规模不大,但新来的校长很注重学生的身体素质,那年的运动会搞得格外盛大,进出校门也不做规定,刚考完的学生像赶上了一场狂欢。
陈末就是在运动会的第二天,出现在了她们班的后门。
同桌姑娘戳戳江月:“好像有人找你诶,看起来不像我们年级的呢,是谁呀?”
江月回头,看到陈末笑着朝她挥手。她起先是震惊,随之而来的是后知后觉的尴尬。
江月把铅笔往书里一夹,侧身挤出来,小跑赶到后门,一边推着陈末向外,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一班?”
陈末还在往教室里张望:“你们班人好少。”
他不知道的是,学校的生源都来自附近的山里,如果没有九年制义务教育这项政策,他们连学都没得上。
他现在看到的规模,已经较往年好不少了。
江月没有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只是提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陈末“哦”了一声:“学校门口有你的照片。”
江月想起来,光荣榜上名字和班级都标得很清楚。
“你今天不上课吗?”江月看了一眼办公室的方向,“我们这两天开运动会,但是我也不能翘课带你去岛上。”
陈末摇摇头:“我们学校也有活动,今天下午没有课。但我不是来找你玩的。”
江月沉默了。
她当然清楚陈末的来意。
一周前的夜里,江家垌发生了一件大事。
江华四体不勤,被踢坏的木门一直懒得去修,随便找了个铁搭扣能合上就算完事。
在他们都不易察觉的时候,经年累月的防备,早已破了口。
也许是觉得,都生完儿子了,不会再想着跑。
只是姜遥就像被绳索套住的牛羊,松了绳也不知道自己能获得自由,还在寄希望于获救。
可江家垌窝在十万大山里,村民不出,外人不来,要等到获救真的很难。难到姜遥挣扎多次放弃后,蛰伏了许多年。
她终于还是等到了陈警官。
姜遥跑的那晚,江月睡得很不踏实,夜里有些闷,盖上被子出汗,不盖被子手脚都发凉。
她在迷蒙间翻来覆去,直到看见漆黑的山里亮起一束束灯,江月惊坐起来,听见外头的吵嚷——
“大晚上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不要以为我们不敢动你!江老五你不要拦着我,你就算是我亲爹,今天我都不依!”
“你可以走,她不得行。”
随手抓了件衣服套上,出来的时候看见姜遥的房门大开。
江月刹那间就懂了,撒开腿往光亮处跑。
这条路她从小走到大,这天夜里却陌生得像在走头一遭。
人群聚集在山下的煤场,空旷处停了一辆警车。
江月个头小,夜里人多也乱,她仗着身型的优势往里挤,终于看清了来人。
陈警官着警服,和另一个警察一起,姜遥被他们护在中间,尖叫着躲开朝她伸去的一只只手。
光束乱晃,巨大的手影罩住了江月,明明挡住了刺眼的不适,江月却觉得缺氧,窒息感很强。
仿佛那一只只手想要抓住的不是姜遥,而是要扼住江月的咽喉。
那晚的解救以失败告终。
其实他们离警车只有一步之遥,可车前躺了一地人,无一例外都是江家垌的,还有两个江月不常见到,但有印象是某家村民在隔壁村的亲戚。
也有没躺下的,手里拿着镐头、扁担……农用生产工具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投射出骇人的形状,像某种未知凶器。
江月毫不怀疑,只要陈警官敢把人带走,他们就敢把警车砸个稀巴烂,必要的情况下,流血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流血的是警方,还是自己,丝毫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莽夫之勇,法不责众。
陈警官被迫撤离,姜遥不得已回家。
在那之后,江华勤快了一次,换了门,落了重重的锁。
江老五走哪儿都抬不起头,直说不欢迎陈警官一家,要断了关系。
陈末看上去毫不在意这点亲戚关系,两人一路走到操场边的大槐树下,看运动场上人来人往。
陈末坐在路牙上,偏过头问她:“你妈不是澄江人吧?”
江月摇头说不知道。
姜遥甚至都没有一张身份证。
陈末继续说:“她讲话的调调,跟苏州人的口音好像。”
江月冷不丁看向他:“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