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岛屿》粒舟

38、一起

　　回澄江后，江月请林枫和陈末吃了一顿饭。

　　久了没回来，街上开了好多新店铺，江月提议尝试一下新菜式，林枫拒绝了。

　　“几年没吃菌汤锅了，实在是想得很，不然就吃那个吧。”

　　陈末笑他老套，江月却觉得，林枫应该是个很念旧的人。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林枫的时候，还隐隐担忧他是个高冷的酷哥，怕不好相处。
　　没想到，竟然是个念旧的暖男。

　　时悦是会挑的。

　　江月笑起来，仔细一算，他们竟然已经认识了快六年。

　　这么久过去，也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

　　出租车在店门口停下，小店透着绿的玻璃门上贴的“欢迎光临”卷了边，旧电视取下来了，吊杆空荡荡的，桌椅板凳都没换。

　　江月有些恍惚，仿佛一切如昨。

　　三人再次举杯，时悦不在，江月做代表发言。也没什么有营养的话，无非就是祝大家新年快乐。
　　“其实最想说的还是感谢你们昨晚能来。”

　　这么多年，她昨晚才真正体会到有家人的感觉，像有了后盾，有了盔甲，有了靠山。
　　她是那样坦荡，那样放心，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她出声，他们就一直都在。

　　林枫放了杯子，连吃了四份菌菇拼盘，给江月看呆了，忍不住问：“美国不是很发达么？你怎么像去了几年从没吃饱过？”

　　林枫笑了笑，没解释，又向老板加了一份肉。

　　第二天就是除夕，江月没有再留。

　　陈末和林枫送她到车站，江月在车站附近找了家店，给许真和汪全磊都准备了一份澄江特产。

　　“你拿得动吗？”陈末帮她提着，往上拎了拎试重量，“不然等我给你带来？”

　　林枫：“你现在去售票处买张票跟她一起上车得了，还不用等。”

　　江月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可以的。你俩回去吧，昨天一晚没回家，再不回去，叔叔阿姨该着急了。”

　　林枫说：“没事，反正刚回来倒时差那周我妈也觉得我像只猫头鹰，白天见不着，在睡觉，晚上也见不着，出去找东西吃了。”

　　陈末扯了下嘴角，江月以为他生气，说好的年后见面又一次推迟到开学后。

　　她上前一步，抱了他一下。
　　“就请你再等等吧，很快很快了。”

　　隔着厚重衣服传来的力道有些重，短暂地在他腰间停留。
　　松开之后，竟让人无比留恋那一道禁锢。

　　陈末目送她上车，在后排费力地拉开窗。

　　冬天的澄江真冷，她喊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凝成了霜。

　　“新年快乐啊！”她笑着说，“林枫和时悦要好好的，陈末也要好好的！”

　　江月朴素的新年愿望早早许下，在初一的清晨收到了回答。

　　时悦回了澄江，一大早发了张图片在群里。
　　梧桐树下堆了一个小雪人，雪人鼻头塞了一颗吃了一半的红枣，两根树杈做的手欢快地举着，时悦蹲下来，牵着一只，旁边站着林枫，双手插在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镜头。

　　【这是你。】
　　时悦在雪人脸上画了个箭头。

　　江月点评：【林枫一如既往的酷】

　　很快，第二张照片也发了过来，镜头像是摆在地上拍的，三个人都双手插兜，俯瞰镜头。
　　【这是你和我们】
　　【四个人都很好哦！】

　　江月笑着发了条语音：“我真的有那么矮吗？”

　　陈末：【你有。】
　　时悦：【有。】
　　林枫：【。】
　　江月：【……】
　　【ok你们都好好的】
　　【现在是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年初一，时间又早，滨州图书馆空无一人，除了江月。
　　她盯着屏幕笑了一会儿，把手机放下，继续看书。

　　下午半天要赶去市中心，中午出来才看见陈末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时间有点早了，大概是他们在堆雪人的时候。

　　她回过去：“这么多电话，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

　　江月总觉得，这段对话很熟。她笑笑，无奈答：“可以。”

　　墙角有颗腊梅，正对着她上午坐的座位，只不过雾太大，她偶尔抬头，眼前都是一片浓郁的白。

　　金黄的花小朵小朵的，江月伸手轻轻拨弄，等陈末开口。

　　幽香随风散开，陈末的声音有些飘。
　　“就是……问问你心情。”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还可以吧。”
　　她说话都带着笑意，心情是真的还可以。

　　过年期间图书馆只开半天，有工作人员来说要闭馆，让江月抓紧时间出去。
　　与此同时，陈末也说了一句话，只是正好手机拿远了，再问他的时候只得到一句“没什么”。

　　江月觉得，她大概又一次错过了陈末极度吝啬的甜言蜜语。

　　-

　　节后开学，没过几天群里收到了林枫要走的消息。

　　时悦发了好多哭脸表情，江月则回复了一句：起落平安。

　　放下手机，江月落寞了很久。

　　人生常在离合中。

　　江月想，缩短分离的时间，拉长在一起的时刻，这是她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和所谓命运抗衡。
　　她给时悦和陈末都发了消息，个签也改成了“暂时停用，急事电联”。

　　时悦回复好。她早就改了隐身状态，基本上在联系的人也没几个。
　　“申请材料都准备好了，就差一个语言成绩。成败在此一举，我要奋起！”

　　陈末直接回了电话过来，江月还以为他当时就有急事要找她。

　　江月的声音闷闷的，问陈末怎么了。

　　陈末：“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你怎么了？”

　　“陈末，有个问题想问你。”晚自习后的楼梯间略显拥挤，江月随人流下楼，声音很轻，“你想考哪里？”

　　陈末顿了几秒，回答：“上海吧。”

　　还行。
　　离苏州很近。

　　“好。”江月终于稳下心神，和他做约定，“那我们半年之后，上海见。”

　　那时一心想着考上上海的学校就好，没想过暑假他们有大把青春可以浪费。
　　也没有听出同样喧闹的电话那头，陈末的消沉。

　　高考之前，江月都处于一种长期封闭的状态，有时候手机放在柜子里，没电了都等到周末才会充。

　　一直到考完之后。

　　考场外站满了来接子女的家长，江月站在向外奔涌的浩荡人群里，静得像河心被冲刷的巨石。

　　有人冲出考场，兴奋地奔向举着横幅拿着花的家人；也有人垂着头，不敢看父母饱含期盼的眼睛；更多的，则是给同学朋友发消息，约着今晚要去哪里消遣。

　　江月不属于任何一类，她像一只冲破牢笼的鸟，带着对未来的笃定，好奇地观察着久违的世界。

　　-

　　成绩出来之前，江月一直很紧张。她又不敢跟陈末说，怕他受影响。两人一直通过手机联系，话题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成绩和志愿。

　　她猜，他大概也有同样的顾虑。

　　出成绩那天，时悦收到了梦中情校的offer，只不过要提前六周去上语言班。时悦一方面发愁，长长的暑假溜走了，在国内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另一方面又很开心，很快就可以见到林枫，而且毕业旅行还可以在林枫的陪伴下进行。

　　时悦：【但我好舍不得你们啊】

　　江月在群里劝她：【早去早适应，挺好的。】

　　陈末没说话，江月敲他私聊，问成绩查到了没。

　　很久，他回了一个数字，比她的还要高出十几分，属于是放在二中要占据公告栏头排第一位的程度。

　　他说完就没声了，江月想，大概是高三补课太压抑，绷紧的弦突然松下来，就扑在了以前最喜欢的游戏上。

　　江月那时候忙着查志愿填报指南，还计划着改名字，陈末那边自然没有过多打扰。

　　几天后，志愿填报。
　　江月提前做好了准备，也咨询过汪全磊和许真姐几个朋友，最终锁定了上海和苏州的两所学校。
　　她的分数报苏大确实浪费，报同济又有滑档危险。江月按往届录取线在同济和苏大之间填了四所位于上海的高校，确保万无一失。

　　陈末也回了消息，是一张志愿填报的截图。

　　真好。
　　她过去的期望，在十九岁到来之前，都一点一点实现。

　　江月想起过去那些忐忑不安的时光，暗自庆幸，她竟然真的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从江家垌到澄江，再从澄江到滨州，最后从滨州到上海，走过的每一步都算数。

　　七月的阳光灿烂，如同她展望的未来。

　　月底，江月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第一时间给陈末打了个电话。

　　他嗓子发哑，江月关心道：“昨晚又通宵打本了吗？”

　　陈末应着，情绪不高。

　　江月又问他的通知书到了没有。

　　那边有人在叫“陈末”，他应了一声，说马上就来。

　　江月有些失落，每次电话匆匆两句，消息要等很久才回。但她总是自我安慰：来日方长。他们才十八岁，有的是时间共同成长，互相陪伴，有的是机会相处，去做好多好多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这样坚信着。

　　直到她后来再约陈末买同一班列车去上海，带着期待在对话框敲下——【我们一起】
　　【我意思是，我们在一起吧】

　　这次陈末回复很快，他给江月的回复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