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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做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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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的时候,家属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立从食堂打了菜送到病房,陈末中午才得空换回来补觉。
刚进院,就看见梧桐树下蹲着个人,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二楼看。
说像小偷又不熟练,蹲的位置显眼,嚣张到明目张胆,连他一个学生都能分辨得出来。
是个新手吧?
陈末悄声靠近,动作迅速,捏着他衣领就要扭送保安室。
江明疼得嗷嗷叫唤,被他稳准狠的动作撞得一个趔趄,直接扑在地上,扬了一脸灰。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他满脸不悦,爬起来拍了拍一身的土,“至于的吗?”
陈末仔细一看,原来不是小偷,是江月那个不讲道理的弟弟。
“小屁孩,长高了。”
他比江明高出一个头,双臂抱胸居高临下地看他,形成一种天然的威胁。
“来这儿干嘛?”
问起来意,刚刚还嚣张的小屁孩有点无措。他搓搓手,陪着笑:“那个……我家里出了点事,你不是我姐朋友嘛,想托你带个话。”
他不提还好,一说,陈末忽地想起几周前在二中所见所闻。
那天他本来心情很好,江月约了他看《飞屋环游记》。虽然略显幼稚,但是给她过生日么,她开心就行。
结果路上时悦发了条消息,爆米花和可乐都买好了,问他俩到哪儿了。
陈末这才反应过来,江月不是约他一个人看电影。
心理落差挺大的,但也大不过她突然取消看电影的安排。他想,电影可以取消,庆生这件事情总还是要继续的。她有事,那么自己可以等。
赶到二中,才知道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江大民满嘴荒唐言,造谣就算了,骂得还脏。老畜生居然在学校乱喊,口口声声说自己亲孙女怀了谁的野种。
要不是保安在,陈末真就冲上去了。
他知道打了人事情就没那么简单,还不好收场。最终忍了又忍,才稳定住情绪。
晚上江月给时悦说起过去的事,时悦哭成个泪人,她却像个旁观者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个时候,陈末是真的心疼。
江明来得正好。
陈末下巴冲他一扬:“想找你姐是吧?”
小屁孩长高了,看着还是一脸傻气,冲他猛点头。
“做梦。”他扭头就走。
李立在餐桌上也留了一份饭,陈末到家的时候还是温的。本来守了一夜就没什么胃口,江明还来给他添堵。随便刨了几口垫肚子,衣服也没换,直接躺床上睡了。
这一躺,直接躺到李立下班回来。
静谧空间里,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格外清晰,陈末猛地惊醒,翻身坐起来,听见李立熟悉的嗔怪。
“怎么不接电话?饭也没吃几口。”
塑料袋互相摩擦,“莎莎”地响,而后是拖鞋踏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立在门外站定,数落他:“没一个省心的。”
见他已经起来,便叮嘱:“起来把饭吃了,今晚我休息,你昨天熬了一夜,今天就别去了,平时学习也挺累的,今晚先好好睡一觉。”
陈末手向后撑着,睡意很浓,花了几秒消化完李立的话,应了声好。
“对了。”她从主卧倒回来,“楼下有个男孩子蹲在那里,一直盯着咱们这楼,是不是来找你的?”
江月弟弟?
他怎么还不走?
陈末说知道了,而后摁亮台灯,起来穿鞋。
李立回屋换下护士服就走了,走之前在桌上留了两百:“我们科室也忙,要是哪天我没空给你们打饭,你就去医院大门左边的店里买两份,那家稍微干净点。职工食堂你们进不去。吃着吧啊,我先走了。”
陈末一边应好,一边放下筷子起身。
李立手掌往下按了下,示意他坐下:“你吃,不用送。”随后是门合上的“咔哒”轻响。
陈末用筷子在饭里戳了几下,胃口都没。
这破食堂,多少年了还是老几样,一点新花样都没有,怎么还不倒闭。
亏他们员工还吃得下。
他把碗筷收进洗碗槽,没吃的饭菜都放进冰箱。回卧室前,鬼使神差往下看了一眼。
厨房的窗正对着那颗梧桐,小屁孩大概是腿蹲麻了,正扶着树艰难起身,缓了会儿,干脆坐在花坛边缘。
他什么也没带,没有手机也没有书,就那么仰着头傻等。
陈末真是服了。
他找了件灰色卫衣套上,下楼的时候楼梯间的声控灯亮了,拐弯时能瞥见江明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前,江明已经跑了过来。
陈末没看他,扯过帽子兜头罩住,两手往包里一揣,绕过他径直向外。
他简直跟他姐一模一样,倔得如出一辙。
也不说话,就一言不发地跟着。
陈末出门,他就出门,陈末转弯,他也转弯。陈末蹲下来系个鞋带,他就停下来在他后头等。
就连陈末进了饭馆点了份青椒肉丝盖饭,他也不远不近地跟在旁边。
“你朋友啊?”老板挥着大铁勺指了下,问江明,“吃点啥?”
陈末没好气:“随便。”
老板自作主张,端了两盘青椒肉丝盖饭上来。
江明坐在他对面吸鼻子,也不动筷,就那么盯着。
“你到底想干嘛?”陈末烦得要死,勺子往盘里一扔,“我只是你姐朋友,不是你朋友。你想让我带话我就带啊?你怎么不帮我带个话,给你家那个狗r……爷爷。”
江明点头,一脸诚恳:“你说,你要我带什么话,我今晚就回去跟爷爷说。”
陈末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让他闭嘴,离你姐远点。”
江明愣了下,点了点头,然后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有屁放。”
“你帮我跟我姐说说,她之前说能托人帮我问问进厂的事,还算不算数了?”
陈末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如果他没记错,眼前这个小屁孩,小学还没毕业。
“进什么厂?”陈末喝一口汤,又问,“你出去打听打听,哪个厂要你一个小学文凭都没有的童工?”
江明急了,这是陈末第一次看见他的情绪波动。
“怎么就童工了,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大哥,你现在生个病进医院都得挂儿科,不算童工算什么?就算有人要你,连合同都看不明白的法盲,人家可不逮着你坑。”陈末冲他扬了扬下巴,“吃饭。拿到初中毕业证,我帮你找,别天天去烦你姐。”
小屁孩眼睛亮了下:“真的?”
“骗你干什么。”
陈末话说得响亮,心里倒是清楚,自己就是在骗他。只要能帮江月摆脱这一家子的骚扰,骗个小孩又怎么了。
他连那个焉老头都想一起打,只是骗骗他,很轻了。
江明倒是真好骗,陈末随口一说他就放下心来。也许是等了一天,真饿了,一碟子盖饭三两下就吃得精光。
陈末又给他叫了一份鱼香肉丝盖饭,江明又是一大口塞进嘴里,话说得含糊:“哥,你真好!快赶上我姐了……”
这一家子,陈末抱着手臂看他,笑得很无奈。
家里人是有多失职,小孩才会都缺爱到这样的地步。
“既然你叫我一声哥,你就回去问问清楚,你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怕你爷爷怕成那样。”
陈末不信,江月没在他手上出过事。
江明吃完饭就走了,陈末给他留了自己号码。他看着那个清瘦背影拐过街角,追了上去。
“站住。”陈末叫住他,脱了外套扔过去,“几岁的人了,不知道穿几件衣服。”
江明把衣服罩上,笑说:“谢谢哥。”
陈末不耐烦挥手:“行了赶紧走吧,天都黑了。”
他回家躺了一会儿睡不着,起身去陈锦官病房接了李立的班。
都是熬了通宵,一个看病人,一个守病房,谁也不比谁轻松。可谁让他年轻、熬得住,谁让那是他亲妈呢?
江月的消息不多,偶尔会问他几道题,大多数时候,都是拍些花花草草的发给他。
也好,至少说明她的世界还有细微的幸福。
说明,她极度愿意与他分享。
江明没再来找过他,陈末没当回事,却在十二月的某个周末,路过了江大民的病房。
他原本是去护士站找李立,留守的护士阿姨告诉他:“你妈妈查房去了,坐这儿等等吧,应该快回了。”
陈末等了会儿,坐不住,正好走廊尽头的病房里,有人喊“江大民家属在不在”。
这个名字不算特殊,但他还是想去确认一番。
有个中年女人急匆匆赶过去,在他之前进了病房。
“爸,你叫我?”
病房门没关,隐私帘只拉了里面那一半。
插着管子的老头躺在那里,陈末只扫了一眼,就知道是他。
枯瘦如柴的手颤颤巍巍,不小心在女人穿裙子的腿下蹭过。
她往后跳开,气愤地喊:“爸!你这是干嘛?要不是妈求我,我也不会来受这个气!你再这样,我……”
陈末刚刚真以为,他是因为生病,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操。
有些事情由不得他想,反应过来之前,陈末已经猛地在门上踢了一脚。
“谁?”
李立也听见了巨响,远远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发现陈末后小跑过来:“你发什么疯?”
病房里的赵虹也跟出来,看了陈末一眼。
陌生男孩眼神阴沉,越过她直勾勾地盯着江大民。
赵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