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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桂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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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又气又恶心,还无处发泄。她没有地方可以躲,又不敢冒险冲上去与他对质,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缩回宿舍当乌龟。
上楼前,江月在四人小群发了条消息,先是道歉,然后解释今天有事,没法如约去看电影。
宿舍门被甩上,她赌气似的把外套书包全都丢到床角,然后整个人蒙进被子里,像蜗牛收回试探的触角,缩进了壳。
江月真的很难过,不仅仅是庆祝生日被搞砸的难过,还有约好的电影落空。
身上的白色连衣裙是许真送的,江月手指摩挲着柔软的布料,气得想要脱掉。
这一天本该是高三生涯的最佳序曲,却被江大民蛮横无理地冲破。
但她再生气,也无力改变事实。
被子里闷得慌,江月猛地掀开,听见有人来敲门。
宿管阿姨的声音带着急切:“江月在吗?楼下有人找。”
江月只能认命,爬起来开门。
“呀,这是怎么了?是想家吗?怎么还哭上了……”
江月说没事,然后请求她帮忙:“能不能就跟他说我不在。”
“这不行啊。”阿姨略显为难,“我让他换个时间来,别挡着学生出入,他拿户口本压我,说找孙女天经地义。我能怎么办?我只能上来看看你在不在。正好,你下去一趟,别让他堵门口了。”
江月不想见他,甚至一想起那张脸,就生理性的恶心。
恶心到想吐的程度。
五一过后回去奔丧的两天,江月不敢换衣服也不敢洗澡,和衣而眠的短短四十分钟里,江大民进了她房间好几回。
以前是不知道他的小人行径,自从发现他偷看自己和赵虹之后,江月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哪怕江大民只是进她房间晃一圈,她也担心他有所图谋。
不然,江明休息的时候怎么从不见他进去探望?
她确实不想下去面对江大民,却也不想因为他给整栋楼的学生添麻烦。
江月随宿管阿姨下楼时,请求她帮忙通知安保部门。阿姨没说什么,点头算是应下了。
拐过楼梯就能听见众人的指责与劝慰,还有江大民装作卑微的道歉。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家蛮横无理,在外惯会博同情,和江老太的手段如出一辙。
他在大厅中央坐着,江月拨开人群,让他起来说话。
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对老人还是宽容点吧”。
江月憋着一口气,忍住了没当场骂他。
江大民一看她出现,也不装了,手脚麻利地爬起来。江月扭头就往外走,江大民只得跟上。
江月走出宿舍楼,一直到人际罕至的二中后门,才停住脚步。二中的学生很少往这边来,但门外一街之隔就是理工,时不时就有人路过。
她站在那扇生锈的铁门前,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江大民指着江月就开始骂,“我来教训你,个狗.日的,不是东西,你晓不晓得江明书都不读了要出去打工?我当他是长大了懂事了,晓得为这个家出力了,结果居然是为了你!”
为这个家付出可以,为了她就不行。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家,她也没想过要融入。
“那你不在家把他守着,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江大民瞪她一眼,“你不要读书了,他也不用打工。你爸爸拿命给你们换了点钱,你回去找个人嫁了,你再添点钱给江明修幢房子,过两年他接个媳妇,我和你爸爸就可以瞑目了。”
江月胸口剧烈起伏,她努力平复着情绪,一句话也说不出。
“走!”江大民拽着她的手腕就往下扯,“去跟你们老师说,这个书你不读了,你奶奶跟你谈了门亲,很好很好的。”
江大民动作迅速且突然,江月没有预料到,吓得尖叫:“你放开我!”
手腕被攥着,痛得发麻。江月扭着胳膊挣扎,整个人都在向后借力。她嫌他恶心,嫌他脏,控制不住地干呕。
铁门外有人路过,喊着“干嘛呢不要欺负小姑娘”,奈何隔着一道铁门,对方除了语言震慑,被拦在外面帮不上一点忙。
江月后悔,就不该怕丢脸,应该带他去操场的。
至少安全。
“干什么?你放手!”汪全磊西裤配皮鞋,跑得艰难,隔老远就指着江大民喊,“别乱来,我喊了保安了。”
江月急得要命,看见汪全磊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汪全磊挡在她面前,伸手将她护着,冲着江大民喊:“家长是吧?教育孩子也得有个度!”
“你就是她老师?来了正好,她不念了。”江大民看向江月,“你自己跟他说。”
汪全磊教书二十余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二中也不是没收过小地方的学生,多的是家长提着山货土鸡蛋来学校求着他们让多关照自家小孩,也有缺心眼的,成绩差了当着汪全磊的面满学校追着打,最后来了六七个保安才把人按住。
像江月这种成绩好又懂事,不用家里人费心的也有,但屈指可数。
十几年前有一个学生,和江月很像,读到高二了,家里人来办退学,掩不住满脸喜色,说是谈了门亲事,着急回去结婚。
那时候汪全磊毕业没几年,还只是个科任老师。他心疼好苗子,劝了学生劝了家长,连当时的班主任也劝了,都没能改变那个女生的结局。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女孩垂着头,任人摆布的麻木模样。那时他不忍心看,背过身去对着窗外的树。结果那女孩走之前来跟他说“再见”,破碎倔强的眼神在他脑海里记了许多年。
汪全磊张开双臂挡着江月,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他沉默了几秒,回头问:“江月,是你自己不想读书了吗?”
“不是!”江月连连否认,“我想读书!我想考大学!我不想跟他回江家垌!”
“好。”汪全磊一手挡在胸前,隔开江大民,一手拉着江月向下走。
江大民试图冲上来拉人,被汪全磊指着鼻子警告:“离我远点,你今天碰我一下,我会立刻报警你信不信?”
“报!你现在就报!”江大民被汪全磊一激,耍起横来,他掏出户口本,指着其中一页,“她是我江家的人,莫说是警察,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管得她!”
汪全磊把江月护着,充耳不闻,只管带着她远离江大民的骚扰。江月跟着汪全磊去了趟办公室。
她惊魂未定,端着汪全磊给她接的热水小口喝着。
汪全磊给她搬了张凳子坐,宽慰她别太担心。
“最后一年了,你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剩下的,老师来搞定。”
江月抬头,眼眶带着风干的泪痕。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仍然在担忧。
手机在包里震了两下,江月跟汪全磊说要出去接个电话。
陈末声音急切,问她在哪儿。
“我看见你爷爷了,表情不太好,还一直说胡话。他找你了吗?”
江月第一次听见陈末说脏话,咬牙切齿地骂:“草,有病吧他。未成年打老人犯不犯法啊?”
她怕被人听见,回身看了一眼,汪全磊捏着话筒,神色凝重地在讲话。
手机听筒里,陈末还在骂骂咧咧,江月问他:“你上午在补课吗?”
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到学校来。
“没有。”陈末长呼一口气,平复心情,“不是你约我看电影么,提前出发来接你。”
汪全磊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起身过来关门,看见江月还在外面,挥手示意她先回避。
“注意安全。”他在门后叮嘱,“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江月把手机藏在身后,冲他点点头。这是她上高中以来,第一次觉得汪全磊形象高大。
她拐到楼梯口,再次拿起电话准备回拨,没想到还没断线。
陈末一直在听。
直面江大民的恶心和汪全磊出现之后的勇气荡然无存,她把听筒放在耳边,只觉得很委屈。
“你在哪儿啊?”江月在楼梯间坐下,“来教学楼找我好不好。”
陈末那边有风声,他说话的气息也不稳。
“等我,很快。”
教学楼外,桂花又开了。
江月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等陈末过来。夕阳透过窗,洒进来一束光,裸.露在裙摆之外的一截小腿泛着莹白。她将小腿收回,整个人都缩进阴影里才安心。
眼前骤然变暗,是陈末站到了她面前。
江月仰着头看他,眼泪终于肯落下来。
“哎……”陈末手忙脚乱地摸口袋,最终只是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两把,“你别哭啊,一会儿有人路过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哄人这事陈末没什么经验,他连小孩都不哄,更别提女孩子了。
江月眼泪像断了线,也不说话,任凭泪水重重地落在地面,砸开一朵水花。
陈末在她旁边坐下,膝盖往旁边碰了下江月:“你看,你这么哭下去,一会儿楼板都要砸穿。”
江月还是不说话,眼眶红红的,噙着泪水看他。
陈末彻底慌了,偏偏手机一个劲儿地响。
“你别,你别哭了。”他挂断电话,蹲在地上看她,“我不会安慰人啊。”
视线模糊,江月只看得清来电名字,看不清陈末的脸。
正要说话,他突然从下往上靠近。
风里有桂花的香,江月懵着没躲,后脑被压着向前,和陈末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