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岛屿》粒舟

30、晚霞

　　那时临近高考，二中作为考场之一要放几天假。

　　汪全磊进来通知的时候面无表情，同桌偷偷跟江月咬耳朵说他看着像我们班一人欠他十万块钱。
　　江月想笑，同桌又说：“加起来都抵一次彩票头奖了。”

　　对于五班压抑了一年的学生来说，汪全磊宣布的消息才是真的像中了彩票头奖。
　　不光要放假，这几天还不用上晚自习。

　　同桌嘴巴张成个鹅蛋，双手捧着脸看向江月：“你快揪我一下，老汪他说什么？三天的假期？我是不是在做梦……”

　　相比他们的兴奋，江月显得很平静。
　　她比较担忧封校之后要去哪里度过这三天。

　　高考只占用六、七号，前一天要布置考场。
　　按要求，教室里的东西都要提前清空。江月连着搬了两天，终于把所有书都搬回了寝室。

　　封校前一晚，江月搬了最后一趟。
　　零碎的杂物太多，她不想再往返，硬着头皮搬动堆成小山的塑料箱。

　　下楼的时候还好，回宿舍的那条路有几级台阶，上去的时候差点被绊倒，箱子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江月只能把箱子放在一边，蹲在地上慢慢捡。

　　学校里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江月磨磨蹭蹭地想，今晚选什么地方当庇护所。
　　实在不行，往理工后门的天桥一躺算了。

　　视线突然闯进一只手，递过来她散落的几支签字笔。

　　江月连忙道谢，看清来人后笑了：“是你啊张浩。”

　　张浩没跟她客套，往她旁边的台阶上一坐：“问你个事。”

　　江月把捡起来的东西都丢进箱子里，也坐下。她看向他，显露认真倾听的姿态。

　　“你们女生生气的时候，怎么哄有用？”

　　江月觉得，他这个问题，应该去问王蕾的好朋友。

　　“她朋友我一个也没加。”张浩提起这事还挺骄傲，“这不是显得我很专一嘛！矢志不渝晓得不？主要她在五中，她的朋友同学我一个也不认识。总不好每次过去找她的时候还去问人家朋友要电话吧？”

　　江月想了想，她对王蕾的了解仅限于下课的时候，王蕾喜欢边写作业边唱By 2的歌。
　　“不然你给她买两张专辑？要么你就好好道歉吧，态度诚恳一点。”

　　“那你说，我道歉她会原谅我吗？”

　　江月被他问得惭愧，同桌三年，她竟然连王蕾的性格都没摸清楚。她并不知道张浩的诚恳道歉王蕾会不会接受，只能安慰：“应该会吧，如果你态度很好的话。”

　　张浩似懂非懂地走了。江月觉得，他俩这么几年居然能好好走过来，也算一件神奇的事。

　　她抱起箱子，继续往宿舍楼走去。

　　日落时分，六月的风依旧温热，江月拖着步子走得很慢。
　　宿管阿姨催促她收好东西赶快下楼，晚点安保部门还会来拉警戒线。

　　明明离高考还有两年，学校里严阵以待的氛围让江月也跟着紧张。

　　踏出宿舍楼时，已经没人了。
　　绿色的电话亭下，陈末穿一身黑也照样显眼。

　　黄昏的日光给他身上披一层暖暖的橙黄，陈末含着根棒棒糖，笑得比日光还灿烂。

　　有个念头突然冒出来，于是她也问了：“是你让张浩来找我的吗？”

　　陈末直言不讳：“是。”

　　他太过坦诚，以至于江月准备好的说辞无处安放，一口气憋在胸口。

　　她接过陈末递过来的糖，一边剥糖纸，一边解释：“本来打算考完去找你好好聊一下的。”

　　陈末：“巧了，我也有事想跟你谈一谈。”

　　“那你先说吧，你想跟我谈什么？”

　　“谈恋爱。”

　　棒棒糖也是橙色的，橘子味，含化的第一口能尝到甜中带酸。江月眯着眼，把糖取出来捏在手里。她偏了下头，看向陈末认真的眼。

　　他刚刚说，要跟她谈恋爱？

　　江月只觉得很突然，愣了很久才问：“你说什么？”

　　陈末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跟你谈恋爱。”

　　远处有个保安正往里走，远远地看见他们就喊：“尽快离校，不要逗留。”

　　江月几乎是落荒而逃。

　　陈末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应该在笑她吧。

　　操场边的林荫道挂满了红色标语，江月站在校门前的台阶上回头望了一眼。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空是一片梦幻的橙紫色。红色横幅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白色粗体字很显眼，写着“预祝各位考生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陈末慢慢踱步过来，顺着他的视线也往上看了一眼。

　　那些横幅看上去就像是为他而挂。

　　江月突然笑起来，仿佛触碰到了近在咫尺的未来。

　　再回头，陈末已经先她一步，站在台阶下，抬头，与她的视线齐平。

　　他凑近，问她考虑得怎么样。

　　他离得很近，江月能看见他鼻尖细细的汗珠。陈末直视别人的时候，眼神从不躲闪，那双眼睛好像能把她看穿。

　　刚刚突然被表白，被保安呵斥的时候，江月脑子里还一片空白。
　　一路跑过来，理智和感情在打架，她甚至有过片刻的动摇，却在看见横幅的刹那清醒了。

　　江月往后缩了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确定吗？”

　　陈末觉得，江月的心思大多数时候都写在脸上，很好猜。但她又傻得很委婉，会在他表白的时候，问是不是真的。
　　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再洋洋洒洒地劝他，现在谈恋爱没什么好处。

　　“你看，二中和实验中学离得很远，我们平时也没法联系，怎么交流呢？从这里到实验坐公交快一个小时，来回就要两个小时，马上高二了，汪全磊说了，下学期要拉进度，高二结束后的暑假还要补课，把高中课程全部拉通上完。我要是答应你，那基本上也就是异地恋。”

　　陈末听得想笑，仍旧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你怎么知道坐公交去实验要一个小时？”

　　她的脸上浮起一片绯红，和天边烧红的晚霞很像。

　　江月眼神躲闪，试图转移话题：“而且，人家谈恋爱都躲起来卿卿我我，我们两个谈恋爱能干什么？手都牵不上，更别说……”

　　陈末笑问：“更别说什么？”

　　“你别打断我，思路都被你带偏了。”江月红着脸，理直气壮地喊了一句，而后声音柔和下来，珍而重之地轻声唤他，“陈末。”

　　陈末伸出手，牵住了江月，安慰似的捏了下。
　　“我在。”

　　她很认真地表白：“我喜欢你。”

　　陈末笑着抱住江月，下巴放在她肩头：“我知道。”

　　呼吸攀上耳缘，热得发痒。

　　江月没有回抱住陈末，她只是静静地站着，视线看向了停靠在校门外的车。
　　掉漆的巴士像只怪兽，嘴巴一张一合，吞吐人流，把不知疲倦的旅客带往下一站。

　　她的下一站很近，每一次路过告示栏都能看见，像夏夜山间的星，只要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

　　江月深呼一口气，缓缓地说：“对不起啊陈末，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也许这么说很自私，但是你可不可以等等我？就两年……如果你愿意的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有一点底气。

　　陈末却回答得很快。
　　他说：“好。”

　　没什么情绪，是心甘情愿的妥协。
　　他明白江月的顾虑，也懂她的胆怯，没关系，他可以等。

　　落日沉入车流，陈末牵着她下楼，江月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绚烂的梦。

　　那晚陈末陪着江月在理工后门的小吃街游荡，一年过去，网吧重新装修过，蓝色灯牌换成了红蓝相间的设计，透着赛博朋克的未来感。

　　他们又一次走进网吧，陈末打开了之前和林枫玩的游戏，江月点开浏览器，输入——高中兼职。
　　搜索框跳出来一长串推荐。

　　林枫在群里打了三个感叹号，江月没仔细看，还以为是时悦。
　　【！！！】
　　【你俩居然同时上线】
　　【所以时悦的八卦消息来源准确吗？】

　　江月想着澄清一下，陈末已经切回聊天框，噼里啪啦打字。
　　【这局快挂了】
　　【不准】
　　【少听她乱点】

　　旁边屏幕的画面已经灰了，陈末察觉到她的视线，也向江月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对江月说了三个字——麦当劳。

　　“麦当劳？”江月一头雾水，“你饿了啊？楼下有面馆，炒饭也有。麦当劳好像有点远……”

　　陈末直接给她发了一条招聘信息。
　　“时薪七块五，日结，去不去？”

　　那是一条麦当劳的招聘海报，兼职和全职都缺人。
　　江月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很快点头。她抓着陈末的小臂，坚定地说：“去，现在就去。”

　　陈末拽着她坐下，又发过来一串号码：“店长的电话，你直接联系她。”

　　江月不动了，盯着陈末小声说：“能不能……借下电话。”

　　“不能。”

　　江月在心里吐槽他小气，陈末又说：“但你可以把生日礼物拿来用。”

　　“你为什么执着于让我用那个手机呢？”

　　陈末叹了口气。

　　江月脑子挺灵光，连陈锦官都夸她能在江家垌那群刁民的眼皮子底下放走姜遥，比了个大拇指说江月这个姑娘不简单，有勇有谋。
　　偏偏在人情世故上迟钝得可以。看不出来他喜欢她，也看不出来他送手机的意义。

　　“我只是想要随时能联系上你，这个要求不过分吧？”陈末埋下头去，额前碎发挡住眼睛，“我总不能在梦里等你两年吧？偶尔发条短信，打个电话还是能满足的吧？你放心，我绝不打扰你学习，你不会的问题我包教会，条件就是你用手机，行不行？”说完，他抬起头，眼神柔软得近乎哀求。

　　江月没有拒绝。

　　她大年初七那天从江家垌跑出来就想好了，以后她都不会再去，如果每个假期都去兼职的话，她很快就能赚到买手机的钱，还给陈末之后还能存下来一点。

　　说不定，在高考暑假来临之前，她就能攒到足够的钱去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