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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试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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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联系了滨州当时唯一一家麦当劳店长,因为借用陈末电话,还闹了个乌龙。
那边声音嘈杂,对方接起电话就说:“你啥时候来啊?赶紧的,忙得要掉油锅里了。”
听清江月的声音后,店长顿了一秒,问她:“你啥时候变性的?没事我们不嫌弃,伤口好了尽快来啊,缺人,急缺。”
江月第二天就穿上了麦当劳的工作服。
时悦到的时候,江月正在后厨叠汉堡。她穿着条纹衬衫,别一个灰色胸牌,带“M字”logo的鸭舌帽空出来一圈,显得有些大。
时悦特意等江月来点餐,然后乐呵呵地调侃:“别说你穿这身还挺好看,显得脸特小!”她说着往前探身,竖起手掌遮住脸,“多给我放几根薯条。”
打工第一天含两小时培训,江月给时悦装完薯条之后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打卡的时间。
江月在员工休息室换好衣服出来,给时悦塞了一沓优惠券。
“嚯!”时悦喜出望外,眼睛放光,“我以为薯条盒能装满已经是今天的最大惊喜了!可惜林枫不在,享受不了你为我们谋的福利。他最喜欢这些垃圾食品了,说不定现在正胡吃海塞呢。”
江月说:“你可以把优惠券留着,反正还有一年才到期。”
“一年够干多少事了?”时悦往嘴里挖一大勺圣代,被冰得眯起眼,“而且谁知道他这一年回不回来,我还是自己吃吧,还可以找你,一举两得,多好!”
时悦只是随口一说,不曾想,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出乎意料的事。
店里缺人,江月学得快,干活也利索,店长许真很遗憾她还在高中,不然可以留下做长期兼职。
江月立刻应下,此后的黄金周和寒暑假都有了去处。
刚开始还没地方住,那家店又是个24小时的,江月就和同事调换晚班,白天趴在桌子上补觉,醒了再写作业看书。
熬了几天撑不住了,许真也发现了问题。
她是个热心肠,询问情况之后让江月在员工休息室的沙发上睡觉,也能顾好白天的工作和学业。
江月很感激她的照拂,暑假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就到屈臣氏买了一盒面膜送给她。
许真哭笑不得:“以后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你挣点钱也不容易。我看你学习还挺努力的,争取考个理工,将来姐还罩着你。”
江月和时悦相处久了,也学会了撒娇。
“好。”她一把抱住许真,笑说,“真真姐对我真好。”
她顺口一说罩着江月,江月也没当真。
没想到许真言出必行。
江月没有员工餐权限,购买餐食只能打折,住宿问题算是勉强解决了,吃饭还得花出去一半工资。许真把自己的员工餐都给了江月,休假的时候还到学校给她送过一次自己炖的大骨。
江月能给的回报有限,许真家里有急事的时候她只要有空,都会替许真顶上。
时悦国庆后来找过她几回,每次她都拿自己工资和权限给她下单,弄得时悦不敢再来。
陈末也来,一般都挑周末下午。来了两次发现江月总要请他吃饭之后,改变了策略。
他会找一个角落坐下,一直等到江月来清理座位。
江月挥舞着拖把,嫌他碍事:“脚,让让。”
陈末也不恼,从包里掏一叠试卷,摊满整张桌子慢悠悠地算。
等到江月换班,他才起身,去找江月同事点两份餐。
江月怪他:“你这不是浪费钱吗?”
他理所应当“啊”一声算是回答,接着往后一靠,无赖得要命:“心痛我的钱啊?我钱包只归女朋友管。”
等江月气急,他又一脸认真地推过餐盘:“吃吗?不吃喂垃圾桶不光浪费钱,还浪费粮食。”
江月只能闭嘴,恶狠狠地抓起辣鸡堡往嘴里塞。
他的卷子做完从不带走,美其名曰:“太重,送你了。”
是有多娇气才会嫌几张卷子重?
江月嘴上这么说,心里清楚每一张卷子都是陈末的好意。不知道他的试卷哪里来的,每一道题都是经典,也没有怪题难题,可以说是极好的查漏补缺素材。
她用便签把陈末写的答案都盖住,考前针对性地做一部分,当作复习补充,实在来不及的时候才会直接连题带答案快速浏览。
寒假伊始,陈末和时悦一起来了一趟。
时悦拿了一堆零食和一套围巾帽子,祝她新年快乐。陈末照例掏了一叠试卷,只不过这次的数量堪比前几次之和。
“有的时候真的很无助,因为我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时悦撇嘴皱眉,盯着陈末,“大放假的,送这些东西多煞风景,简直晦气!哎……搞不懂你们理科生的浪漫。”
那天江月把他们送出店门,目送两人上车之后挥手道别,正巧被前来换班的许真撞见。
她“啧”一声,看向培训员,笑着和他调侃江月:“你瞅这态度,我觉得我们店去争一下全国先进也不是不行。”
放假后店里生意冷淡了许多,江月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只有自己的除夕。
店外的步行街冷冷清清,室内温暖而舒适,只有扬声器不知疲倦地唱着歌。江月守着柜台,看向窗外。花苞型的街灯映着玻璃上的“Happy New Year”,是独属于她的新年祝福。
新年快乐呀江月,她对自己说,要像花苞一样等待绽放。
这年除夕没有年夜饭,没有家人,江月却并不觉得孤独。
零点一过,手机塞满了朋友们的祝福,时悦、林枫、许真、陈末,甚至还有张浩和王蕾。
Q群里闹哄哄的,江月破天荒在三班群里发了条消息:祝大家新年快乐,然后依次回复朋友们的祝福。
时悦还在感慨今年没有烟花,江月捧着手机打字,动作很慢。陈末没等到她的消息,又发了一条过来。
【在干嘛?还在忙吗?】
店里的歌正放到《开不了口》。
江月忽地想起某次宿舍夜聊,她在半梦半醒间听见的内容:有人问你在干嘛,多半是对方想你了。
她那时没有手机,对此也没有体会。
“你在干嘛?”
江月也这样发过,怀着隐约的好奇和期待。紧张等待对方回复的时间里,总是心不在焉看两页书,提示铃响起的时候,要第一时间查看消息,然后想如何回复才能让话题继续。
她以前不懂,为什么总是要问在干嘛。在无数次以“你在干嘛”开场之后的对话中,她终于明白了藏在问候之下的试探。
在干嘛重要吗?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想要和他说话的心情。
江月很快回复过去:
【我也想你】
对话框ID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好几次,江月那晚也没等来他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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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开学,步入高二下半场。
年级主任高度重视,开学第一周光教研组会议就开了两次。
紧张的氛围会传染,汪全磊每次开完会,脸上都像抹了层锅底灰。江月向许真那边告假,问能不能五一再去,许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
五一放假前一晚,江月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突然接到一个噩耗——江华在工地上被高空抛物砸到,人在抢救。
第二天一早,赵虹的电话打来,哭哭啼啼地说江华人没了。
江月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趴在宿舍楼的阳台栏杆上,人有点恍惚。
他刚负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没几年,就迅速殒命。江老太时常刻薄,说江月命不好,福薄。
她突然觉得,也许江老太没说错。
不然怎么会眼看着高中只剩一年了,家里突然就断了经济来源。
怎么父亲在毫无上进心的时候喝个烂醉躺在水井边都能活得好好的,偏偏在工地上被砸到了。
赵虹哭得聒噪,江月拿远了手机在听。
“我没办法呀,我一个弱女子,怎么闹得过工头?他们都是有势力的,我们人单力薄,又不懂法,上哪里说理哟!他怎么能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啊,造孽娃娃才八个月大,连爸爸都还没见到……”
这是不属于象牙塔的丛林社会,江月也很茫然,说要先挂电话,查一查怎么办。
赵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让她查到了一定要记得回话。
得知江华的死讯,江月有片刻的惊慌。她又一次直面自己人性中的阴暗面,第一反应竟然是不甘高中生涯难以为继。
而后才是对生命逝去的惋惜。
没有父女情浓,也没有痛哭流涕。
就像江华把供她读书当做投资,她也只是把江华的供养当作踏板。
他可以寄希望于江月有了大学文凭能卖个好价钱,再不济还能拉着江明逃出那滩烂泥塘。
江月当然也可以借他的贪婪做养料、做垫脚石,只要她能爬得高一点、再高一点。
他们都没有道德上的顾虑,并且认为自己理所应当。
可惜,江月放下手机,美梦碎得彻底。
赵虹能给她打电话,很可能已经通知过江大民夫妇,但他们除了干着急,也没个主心骨。
江明还小,指望不上,如果知道这个消息,应该只会哭吧。
江月告诉自己要冷静,在脑海搜寻处理后事的记忆,手还颤着,哆哆嗦嗦地在搜索框打字。
赔偿条款很清晰,听赵虹的意思,最大的问题可能在于对方不愿意赔。
她突然就想起赵虹哭哭啼啼的声音,说着“孤儿寡母”。
事情就这样有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