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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情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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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山风很大,拂过他鬓角发梢。
江月看见他微微晃动的头发,和冻得通红的耳尖。
陈末笑得赤诚,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恶劣。
她不知这玩笑几分真心,只是跟着他笑。
片刻,绚烂和嘈杂都偃旗息鼓,周遭恢复昏暗。
所幸再无光亮,陈末也就无法看清她脸上浮起的绯红。
江月仍旧不大自在,偏过头去询问时悦和林枫,是否还要再拆一箱烟花。
时悦没有回答。
彼时冷暖交织,她无限沉溺于肖想已久的怀抱。
时悦当下的悲欢,江月无法感同身受。
但她知道,此刻的每分每秒对于时悦而言,都应当很珍贵。
江月靠在石头后边,给他们留足空间。
陈末也绕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而后递过来一只耳塞。
这次,江月看见了他指节分明的手,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不久前,她的手指探到的掌心温度。
尽管没有人看见,踏入青春期的少女还是小心避嫌。
江月捏住耳机线,避开了与他触碰的可能。
耳机有细微的震动,能听见前奏灵动轻盈,江月把那道声音送入耳朵,耳边萦绕的男声温柔又细腻,他轻轻唱着: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江月瞬间就红了耳朵。
那年华语乐坛神仙打架,金曲层出不穷,江月偏偏只记住了苏打绿这个奇特的组合,和吴青峰唱的这首《小情歌》。
也记得和陈末分享一对耳机,一同听过的两首歌。
四分三十三秒,不算太久,江月保持着僵直的姿势,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枫拆了纸箱,喊江月和陈末过去一起放太平花。
他们绝口不提离别,一起玩闹到夜深。
玩到后来,主题只剩下一个:放肆疯。
他们在无人的山坳里尖叫,在湖心的小岛上放烟花,他们蹦着跳着,把手里的汽水喝光,直到悬月下沉。
回程没有纸箱,江月依旧先带陈末。
靠近岸边的时候,他们听见了水里有声音。
江月警觉起来,可是芦苇太密,篝火也灭了,根本看不清是动物还是人。
船靠岸,陈末从翘起的船头一跃而下,眼疾手快捞住了差点栽下去的江明。
还是那个拎着衣领的姿势,江明的脸上满是惊恐。
他一边喊着“放我下来”,一边声称要去告诉奶奶。
其实江老太压根就不管江月。
至于她是去玩还是去学,只要她不失踪,能按时把江华打的钱带回江家垌,江老太都不会管她。
但是眼看江明湿了鞋,她不光会管,还会把罪名都扣在江月的头上。
陈末又不受江明威胁,他嫌弃地将人提远,“几岁呀小屁孩,这就学会威胁人了?“
江明愤恨地剜了陈末一眼。
“再看,再看就把你倒挂在你家屋檐下面,和香肠作伴,像腊肉一样风干。”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吵不过陈末,总之,江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江月怕哭声把江老太也引上来,赶忙拦住陈末,让他别吓江明。
等她过去把时悦和林枫都接回来,再一起下山。
接连划了好几趟船,最后一趟和林枫回来时,时悦和江明正大眼瞪小眼,看样子谁也不服谁。
小屁孩一见到江月,像抓住了什么把柄,指着旁边没放完的一箱烟花和几盒仙女棒,非说现在就要玩。
篝火剩下余烬,艰难散发温热。
林枫好脾气地拆了一盒仙女棒,凑到泛红的木柴上点燃,而后给江明递了几支。
时悦刚刚就看不惯江明犯浑,亲眼目睹了他对江月的态度之后更是不满,直接从他手里抢了两支,还要冲他吐舌头示威。
林枫又拆了一盒,点好了全都给了时悦。
“几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抢。”
时悦嘀嘀咕咕的,很小声地反驳:“我不也没到十五,凭什么就要让着他呀。”
江明眼睁睁看着林枫把所剩无几的仙女棒全都给了时悦,蹭一下站起来,蛮不讲理地表示要把那箱礼花也放了。
江月在江明对面拨弄着火,看他犯浑就来气。她把手里的柴往里一扔,瞪了江明一眼:“你差不多得了,再闹把你丢回湖里去。”
陈末很配合,直接伸手捏向了他的后脖颈。
江明又是一阵哭闹。
江月又尴尬又烦躁,江明是真的很聒噪。
她让陈末他们在这儿等会儿,打算先把江明送回去再说。
不然照江明闹腾的架势,不折腾到天亮,他们一个都走不了。
没想到,江老太的动作比她快。
发现下山的路口站了个人的时候,江月的心脏差点没蹦出来。
江月手里拿着陈末递来的最后一支仙女棒,另一只手拽着江明。
江老太耷拉的眼皮掀了下,抬手摸了摸江明半干的头发。
“你把他带到水库去玩了?”
篝火边的几人见势不对,都围拢过来。
时悦上次见识过江华的不讲理,大致也猜得到江老太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只是守在后头观察状况。
陈末和林枫很有默契地向前几步,江月被他们挡在了身后。
江月鼻子发酸。
距离上一次被人护着,已经过了很久。
那时姜遥还在,她也还不认识陈末。
如今,愿意保护她的人,还不止一个。
或许他们的出发点并不相同,但对于江月而言,意味着她不再伶仃。
江老太火气蹭一下就冒了上来。
她管不了外人,还管不了自家人吗?
江月这次没有任凭对方动手,她像是受到某种鼓舞,机敏地钻过陈末和林枫之间的缝隙,看准了下山的小路开始脱逃。
江老太一个巴掌没落到脸上,自觉面上也无光,扭身去追。
下山的路不宽,泥巴里嵌着石块。
冬天的松针落了,铺得厚厚一层,踩上去有细碎的响声。
可惜这些江月都听不见。
又是“砰砰”两声巨响,烟花在她身后炸开,照亮夜空,也照亮前路。
那一刻,江月有种错觉,好像全世界都在她的脚下。
只要她不停往前,就一定能到达她想去的地方。
烟花为她的奔逃作序,好友在身后摇旗呐喊。
时悦望向那个飞奔的背影,兴奋地欢呼:“跑!江月!快跑!”
手里的仙女棒燃到底,迸裂出最后一丝微芒。她像从舞会出逃的灰姑娘,只不过她不是需要王子拯救的公主,奔向的也不是破碎的家,而是属于她的自由岛。
是的,孤独的国王终于在十五岁这年,长出了翅膀,飞向她向往已久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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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春节余味悠长,他们一时兴起的出逃计划意义重大,林枫鼓起勇气坦白了要出国的打算,时悦真真切切抱到了十三岁就想要拥抱的那个人。
而江月,听到一首好听的歌,奔向了她的前程。
然后是按部就班的开学典礼,和接踵而至的复习、考试。
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没再提过那晚。
开学后林枫没再来学校,听时悦说,他在备考托福。
江月不知道什么叫托福,时悦解释说是一种英语考试。
周五的小球场依旧热闹,三五成群的学生不时走过。
江月小心翼翼措辞,问时悦和林枫怎么样了。
“嗨……”时悦随手翻着卷子,“能怎么样呢,他都要出国了。”
江月“哦”了一声。
接着时悦追问:“你呢,你怎么样?”
江月很心虚,掩饰着转移话题。
“我没怎么样啊。”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特意直视时悦的眼睛:“我能怎么样?”
“别装啦。”时悦向后靠着椅背,一脸了然地看她,“你摸着你的良心说,是不是对陈末有感觉。”
彼时陈末在小球场上大显身手,有低年级的学生路过,会小声惊呼。
提到他,江月无法控制地看向球场上的身影。
江月承认,她对陈末好奇,也对他的喜好烂熟于心。
他喜欢穿黑色衣服,但不喜欢穿黑色的袜子。如果衣服有帽子,那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只要出门都得带上。
他喜欢耐克的鞋,索尼的随身听,对了,最近好像还换了新的mp3,也是索尼的。
陈末不喜欢喝汽水,但是和他们聚餐的时候也会随大流倒上一杯,虽然喜欢吃辣,可是一丁点花椒也无法接受。
她甚至连他玩手机喜欢用左手操作的习惯都了然于心。
时悦看江月陷入沉思,左手搭上了她的肩:“看吧,还说没有?!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可是,江月觉得,时悦和林枫的这些习惯,她也一样了解。
“那能一样吗?”时悦皱眉,“你如果真的对林枫的了解和对陈末的一样多,那一定都是从我这里听说。”
话音刚落,篮球不偏不倚砸中了她的耳朵。
耳边有短暂的嗡鸣,球场上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陈末蹲下,自下而上看她:“没事吧?”
另一个男生抱着球,连连道歉,一直在说对不起。
江月有些茫然地望向了陈末。
是真的吗?
真如时悦所说,她对他有感觉?
她感受着越来越强烈的心跳,不自觉偏开视线。
“没事。”她安慰那个道歉的男生,“你们继续打球,不用管我。”
人群散开,江月长呼一口气。
她看向场上运球的背影,告诉自己:好像是真的。
只是她从来都没有正视过自己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