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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借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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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末清了清嗓,压低声音说话的同时保持唇形不动:“你裤子脏了你没感觉吗?”
“是吗?”江月有些诧异,“可能是在哪儿蹭上的吧。”
她扭头去看,弄脏的地方已经被陈末的外套遮住了。
陈末冷不丁问她:“你是真不知道啊?”
江月人有点虚,腿脚酸软,捂着肚子摇头。
走廊人来人往,陈末左右看了眼,又问:“时悦呢?”
江月靠着窗台,白炽灯打在陈末脸上,有微不可察的红晕。
她闻言偏头,顺着陈末的目光去找时悦的身影时,瞥见门外拐角处的阴影里,有个男生在给她的同桌喂饼干。
“不在里面吗?”江月收回视线,有点心虚地低头看着脚尖,“可能上厕所去了吧。”
话没说完,球鞋已经从视线里消失。
再抬头,只看见陈末匆匆离开的背影。
她原本还以为,时悦的暗恋是单箭头。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她应该为好朋友感到高兴。
江月回到座位,腰上还围着陈末的外套。她趴了一会儿,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时候,时悦进来了。
她从课桌底下偷偷塞过来一个粉色小方块,长得像块压扁了的棉花糖。
“谢谢啊。”江月接过,拿到桌面准备拆。
“你别…… ”时悦大惊失色,两只手捂住“棉花糖”,做贼似的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悄声说,“这姨妈巾!你别在这儿打开啊!”
江月听过“姨妈巾”,在厕所的隔间里。
旁边的女生小心翼翼的,问她有没有带姨妈巾。那个女生说自己亲戚来了,想借一张用。
江月递了一张纸巾过去,对方婉拒了她的好意。她当时还挺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没有帮上忙。
现在想起来,仍旧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她的初潮,竟然是被陈末提醒的。
连自己都没发现。
她的成长太过独立,生理卫生知识匮乏到只知道成年女性会流血,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如何护理,更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她只是隐隐约约从别人的态度里,知道这是一件需要遮掩的事。
江月的脸通红,她把脸藏在堆成小山的书后,闷声问时悦:“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
“陈末跟我讲的。他说刚刚路过我们班,就把衣服借你了。”
江月羞得没脸抬头。
陈末跟她说的吗……
“别不好意思了。”时悦守在她旁边,“你先去换,我让陈末帮忙打热水去了,待会儿用热水捂一下肚子会舒服一点。”
江月还是没抬头,这比当众读日记还让人难受。
而且看陈末的反应,他好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很难受吗?”时悦很轻地碰了下她的手肘,“要不我帮你请个假,你先回宿舍休息?”
江月原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裤子已经蹭上了血,再不处理可能陈末给她的外套也要弄脏,而且确实很不舒服,多半也没有余力再上自习。
江月同意了时悦的建议,提前回了寝室。
她换了条裤子,将肥皂涂抹在血迹处,泡进盆里。江月本意是早点洗完,和室友错开时间用水,这样大家都方便。
可她实在难受,抱着时悦给的水壶躺了会儿,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听见了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江月拖着疲累的身躯从床上下来,蹲在墙边搓弄那块褪了色的脏污。
时悦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两碗红糖小汤圆。她放下纸盒,去拽江月:“来吃点热的,你姨妈来了别洗了。”触碰到江月冰凉的手,时悦惊叫,“天,你还用冷水洗!快别洗了,你这样以后要痛经的!”
时悦把江月按到桌边坐下:“赶紧吃点热的,一会儿凉了就不管用了。”
“陈末最近跑咱们班挺勤啊,还买汤圆送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腮帮子鼓出一团,嚼几下,然后眼睛眯成两弯月牙,满足地评价,“好吃哎!”
大老远带回来,汤已经不太热了。温温的糯米团没什么味道,堵在喉咙里发黏。
江月埋头喝了一口红糖水,低声问:“他以前不是也经常在教室门口发糖吗?”
沾她的光,江月也没少吃。
时悦点头,说好像也是。
所以啊,陈末不是无事献殷勤,他只是想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好多见你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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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成绩很快出来,江月排名不进反退,但在陈末的督促下,英语不再是明显短板。
江月很知足,有起色就说明陈末的方法有用,接下来要做的是长足的坚持。
至于总成绩退步这件事,江月确实有过焦虑。和她同病相怜的,还有时悦。
只不过相比江月的低气压,时悦显得十分乐观。
她看着江月分析各科卷面,扣分点确确实实都是没掌握的内容。
“别难过啦,”时悦戳戳江月的垮着的脸蛋,“一中虽然没有实验中学的实力,没办法到处挖人,但也算名声在外的。听我妈一个在教育局的朋友阿姨说,周围区县很多家长都不在本地读书,把自家小孩送到澄中来,你说为什么?”
江月看向时悦,没说话。
“因为我们学校教学质量还是很不错的!所以吸引那么多学生来嘛!这人一多呢,竞争也大,你很用功,别人也用功啊!短期内的成绩波动没什么,我们江月有的是耐心和别人比拼,你看连拖后腿的英语分数都唰一下提上来了,还怕那些强项科目吗?完全不用担心的嘛,都是小case啦!”
时悦说的有句话她很赞同。
只要每次把自己能拿的分数都拿到,就算无愧于心。
暑假之后,又是一年新生入学。
澄中的学生越来越多,但澄江的青壮年在流失。
那几年打工潮兴起,江家垌也出去了一个,算是打头阵的。
过年的时候大包小包回来,身上穿的、腰上戴的全都是新的,连头发都剪了个时兴的款式,还带了打工时结识的女朋友。人嘛看上去喜气洋洋,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意思。
江月看着高兴,跟那人打了招呼,问候两句,他竟然还给她发了个红包。
后来江家垌出去的人变多了,留下的全是小孩和老人,用现在的话讲,叫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江月也成为了其中一个。
那时候不知道江华是怎么打算的,也许是真信了打工回来的同乡在酒桌上说的“深圳那是遍地黄金,工地搬砖一天都能挣多少多少”,也许是江老五“供女儿读书,考上大学再带儿子出去”的诱惑太大,江华做起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梦。
幸而如此,年后江华也加入了南下打工的洪流之中。
对此江月毫无怨言,相反,她很支持江华的决定。
一方面,有手有脚的男人终于愿意劳动,不做那寄生的长虫,已经算是可喜可贺。
另一方面,他肯用赚来的钱供江月读书,江月也不再整日发愁学费生活费要如何筹措,整个人心都定了许多。
钱是养人的好东西。
江月一直都知道,只是初中时才真正体会到。
江华让她办了一张卡,定期往里面打钱。他那边在深圳存了,江月在学校的ATM机上就能取,比往存折里汇款方便多了。
对此,江老太打电话表达过不满,但也架不住去趟银行还得下山取号排队来回折腾,不如让江月每月带回来方便。
家里少一个挑刺的人,多了一份收入,江月在踏入初三之时,才真正读懂了阅读材料里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这年江明六岁,毫不意外地长成一个极具江家垌气质的调皮小孩。
江月寒暑假都得带他,漫山遍野追得烦了。开学之后除了每月定期取钱回去转交给江老太,周末都尽量找理由留在学校。
时悦时常会邀请江月周末和她一起去家里,江月始终害怕打扰,一直没答应。
直到初三开学后第一次月考。
考完试时悦情绪不高,以江月对她的了解,陪她逛街或许可解。
出乎意料的是,时悦连江月陪她逛街的提议都拒绝了。
事情变得不简单了。
时悦性格开朗,天性乐观,任何事情她都能找到积极面,和她在一起,江月才是被安慰的那一个。
时悦总说,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再加一顿烧烤。
于是江月继续提议:“要不……叫上陈末林枫一起出去吃饭?”
时悦眉毛都拧在一起,整个人都在表达抗拒:“别!千万别!”
江月开始慌了。
会不会是时悦家里出了什么事,才会逛街吃饭都不管用,提陈末和林枫也不好使?
上周好像听她提过一嘴,说是妈妈回外婆家了,爸爸这周也出差。
“那……”江月小心翼翼提出,“要不然我陪你回去?”
时悦叹了口气,恹恹答应。
这不是江月第一次受邀去别人家做客,但却是她第一次踏足同龄女生的房间。
和江家垌大大小小的房子都不一样,时悦的家在县医院附近的家属楼。
房子不算大,装修却很温馨,尤其是时悦的房间,进门右边是一整墙的书柜,左边的床上摆满了毛绒娃娃,窗帘选了碎花的,很有少女气息。
江月把她送到家,打算独自回学校。
时悦不肯,说什么也要留她。
“现在都快天黑了,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回去。至少也把晚饭吃了再走吧?我只会煮泡面,不然我们下楼找点吃的?”
江月想说回学校吃也一样,突然瞥见窗帘上挂着的荷包。
粉色,缎面,底下缀了同色流苏,和陈末送她的那个一模一样。
除了颜色。
“那个荷包……”
时悦换了个斜挎小包,闻声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啊,好多年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