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暗恋 ...
-
有些疑问藏在心里,江月告诫自己,即便作为朋友,也不能表露过多的窥探欲。
好奇和冒犯,有时候只有一线之差。
时悦没给她守住边界的机会。
吃饭的地方选在家属楼外,一家卖米线的临街铺子。店里生意好,几张桌子都坐满了。时悦端了两张板凳,放在店外临时支起的小木桌旁。
还没坐下,先抬头看了一眼。
江月也跟着她抬头。
米线店外没搭棚,家属楼一览无余。谁家亮了灯,谁家衣服挂在窗外,楼层低的,甚至能看见屋内的人影。
江月低头摆放筷子,总觉得刚刚看见的人影很眼熟。
她再次抬头,望向一扇透着暖黄的窗,书桌前刚刚还在走动的人影已经坐了下来。
他好像刚洗过头,头发湿漉漉的,支棱着炸开,像顶了一只刺猬。
陈末没注意到她,手里的毛巾在头上胡乱擦了几下就丢开,随手拿过耳机塞进耳朵。
他住二楼,从江月的角度看过去,连耳机线的小幅度晃动都看得很清楚。
江月只知道时悦和陈末林枫他们几个都住在一个方向,有时候甚至都搭江月爸爸的车回家。
她没想到,时悦和陈末竟然住在同一栋楼。
时悦没什么食欲,筷子戳了几下薄荷叶,浸泡进汤里。
“……所以,他看见我都当没看见,我有时候都搞不懂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时悦说了很多,从一直拉不上去的成绩,到父母冷战带来的压力,最终落脚于青春期的少女心事。
江月一直安静地听,偶尔接两句话。
很难想象,她眼中的小太阳也有这么多的烦恼。
江月试着回想,以往时悦给她的安慰是何种方法,好模仿借鉴,找一个切入点。但想来想去,好像也只能说一句:“别难过了,我陪着你呢。”
是了,陪伴是她能给朋友的最大安慰。
时悦放下筷子,冲她牵起嘴角,说没事。
“初三压力挺大的,我之前还以为我能调节好。”
如果她担心家庭关系,江月实在给不出什么建议,她的家庭关系都谈不上健康;若是时悦的重点在于感情,江月也没有经验,但她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好在,时悦最终将情绪归结于压力太大。
江月松了口气。
她不擅长与人相处,但是和情绪相处很久了,久到能察觉来去无声的情绪变动,包括自己的,也包括他人的。
江月那晚没回学校,算是人生中真正的第一次外宿。
她们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尝试江月提供的各种方法。
比如: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坳大叫——条件不允许,时悦在客厅叫了个够,被院里一声“几点了鬼吼鬼叫什么”压制。
又比如:往湖里扔石头,或者猛锤枕头,假装自己在打小人,把不开心的情绪统统发泄出去——这个好办,时悦从里到外把沙发靠枕、被子枕头、还有玩偶全都砸了一遍,然后长呼一口气:“好爽。”
又又比如:给两年后的自己写信,或者假装两年后的自己给现在的自己写信。
两人趴在床上,用成年人的口吻,给自己写了一封信。
时悦写完探头过来,江月一把捂住了信纸。
“小气鬼。”时悦撇嘴,突然又想到什么,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向江月,“我们再给对方写一封未来的信吧?”
反正是陪她发泄情绪,做什么都一样。江月匆匆结束手上未完成的信,写下日期后叠好装进信封里,然后咬着笔头开始想要给十八岁的时悦写什么。
她们一直折腾到窗外路灯熄灭。
女孩之间的快乐很简单,吃饭逛街,还有彻夜长谈。
江月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两人分享一个被窝,头靠着头,看天花板被路过的车灯一次次照亮。昏黄车灯透过窗帘切出来一束光,在白色的墙壁上由小变大,最终呈现出一个长长的框。
江月没来由地想起刚刚在楼下抬头看见的人影。
耳机线随着他翻书的动作晃荡,少年的剪影框在窗里,被周围墙体衬得像一张调好颜色的明信片。
他耳机里放的什么歌?
江月突然很好奇。
鸣笛声不时传进来,是文不对题的回答。
时悦说起她暗恋的开始,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
江月想了想,对时悦的审美表示赞同。
时悦又继续说起两人从小到大的点滴。
一个家属院长大,父母都认识,算是知根知底的了。
江月都有点羡慕他们的经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门当户对……
还有什么词能形容这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江月暂时想不到,但想起了孙妍再三申明的校规,弱弱地提醒:“早恋被发现了要通报批评的。”
“就是说啊,”时悦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又没有要找他恋爱,而且他应该还不知道吧?我只是觉得他最近都在躲着我。”
“唔……”江月咬着嘴皮犹豫半天,代入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解决,“不然,你找他说清楚吧?”
“不去,不可能,想都别想。”时悦把头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万一人家讨厌我呢,不说还能做朋友,说出来被拒绝那我多没面子。”
江月明白时悦的矜持。
女孩子嘛,总是希望被捧在手心里的,江月都能在沾光的时候感受到被保护的温暖,更何况是时悦这样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掌心里的小公主。
时悦受到冷落时的难受,大概可以和她接收善意时的惊喜做类比。
江月想起那些因她而来的点点关心。
那些或有意或无意,不落一人的糖果点心,和顺道而为的照拂。
她觉得,时悦的担心都是多余。
江月小声反驳:“不可能。”
被子遮掩的眼睛瞪大,时悦惊得坐起来:“他跟你说过啊?”
“那倒没有。”
可是真的很明显。
时悦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那有机会的话,你帮我问问吧。旁敲侧击试探一下,这种事情自己去打听,怪难为情的。”
她说完没多久,呼吸已经变得均匀。
江月翻了个身,迟迟无法入睡。
她偶尔会有一种奢望,奢望自己对于别人而言是特别的,比如时悦,又比如陈末。
可是时悦有很多朋友,她只是其中一个,也许是最熟悉或最亲密的一个,但不是唯一一个。
至于陈末……
她是他唯一的教学对象,但也到此为止了。
这样唯一的机会,也是时悦带给她的。
他们一起长大,有共同的好友,共同的经历,还有许许多多共同的爱好。
他们用同一个牌子的随身听,穿的鞋子上都有大大的勾,陈末喜欢穿一身黑,时悦则喜欢一身白,站在一起黑白分明,养眼又登对。
不像自己,总是按孙妍的要求,把灰色耐脏的外套裹进蓝白相间的校服里,课间操随人流走到操场时,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捞都捞不出来。
极偶尔的时候,江月也会有自己很特殊的错觉,在看见时悦的藕粉色小荷包之前。
她今天终于确定,那些都是幻觉。
好在她还有引以为豪的情绪调节能力。
人这一生不会只有十几年,而对于时悦和陈末来说,他们已经占据过彼此的一生。
江月安慰自己,她以后还会遇到新的朋友,新的人,各自都可以奔向幸福美好的前程。
-
也许是江月的发泄大法真的管用,那天之后,时悦没再消沉,照常上课。
只是有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江月会察觉时悦常常走神。
课后问起来,时悦也只说是昨晚没睡好。
离中考只剩大半年,耽误不得。江月下定决心,去找陈末问问原因。
时间选在了一个周五,江月知道陈末每周这个时间,都会约人打球。
时悦早在半小时前收拾好书包离校,江月独自在小球场外的长椅上等了许久。
也不是一直都安静地等。
期间不长眼的球砸过来两次。第一次江月埋着头在看书,没躲开。第二次吸取教训,眼观四路,旋转的球在碰到她之前被陈末伸手挡了。
江月还是惊得从长椅上蹦起来。
陈末满头的汗,喘着气问:“有事?”
江月很想说,没事不能找你吗?
转念一想,任性不是她拥有的特权。
于是最后只点了点头。
陈末双手撑膝,俯身过来,视线与她保持平直:“那你再等会儿可以吗?快结束了。”
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有几根凌乱地贴在额前。帽衫上的系绳随他的动作轻晃,江月又想起那天在时悦家楼下看见陈末时的样子。
她望向他的眼睛,再次点头。
陈末从旁边的包里摸出来一个随声听塞给她:“看不进去书就听会儿歌,我很快就回。”
银色的索尼walkman,耳机线在机身绕了好几圈,还有几个刻了符号的按键。
江月不会用,怕给他弄坏了,连耳机线都没拆。只是透过机身的壳子认出磁带上贴的图案,一个哥特风的大写“J”,右上角一个显露不全的“操”。
“还挺奔放的哈。”
这是江月那天跟陈末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陈末接过随身听装进包里,在江月旁边坐下,“你找我就说这个啊?”
约球的同学临走前过来跟陈末打招呼,江月也跟着挥挥手。
等那几个男生走远了,江月才挑明来找他的缘由。
“你说,暗恋一个人,要怎么才能让他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