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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宗艳在别墅快两个月也没见过神秘的简先生,通常周秘书会提前和她沟通当天的要求。工作地点就在古堡一楼,中间摆一面巨大的单面镜,仅开一盏壁灯,就着清冷的月光,一整层都是空旷,呼吸声都清澈可闻。

      她不知道他画的什么东西,也不想知道,她对那些东西没兴趣。总之一站一整夜,领薪水六千,天一亮就走。

      周秘书送她到山脚,递过来厚厚的红包,宗艳照例当面点清,而后开车门下车。豪车车门被摔得震天响,她一次头也没回过。
      钱都被她存在一起,按时等陈穆来拿。

      起初念着的没结完的款都被解文丰提前拿走,除了古堡的活儿,她还给自己找了份正职,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实习生,还管早午餐,顺带着完成学校要求的社会实践。
      她对未来的规划就是做一份工拿一分钱,工作稳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实习生就是跑腿打杂,偶尔人手不够也顶上一起讨论方案,办公室的灯亮一整夜,但周五雷打不动按时下班,为此引来几次同事不友好的批评。她一圈一圈在脖子上绕着围巾,眼角斜飞:“我拿多少钱办多少事。”气得对方瞪圆眼睛目送她出门,临了才大吼一句“你急着去卖什么身”,可惜宗艳已走到电梯口,只听得见一点尾音。

      她在心里笑,卖什么身?专业不对口也没一点经验,这家公司老总也就瞧她漂亮才招进来哄客户的罢了。有这回便不是例外,公司里的小姑娘个个明媚惹人爱,哪个不是被老板招来卖笑的?她周五下班就去闻山,从晚上七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一晚上六千,比小姐挣得多,这身卖着开心。

      冬天过去很快,陈穆只来拿过两次钱,她就挨过一巴掌,学校便开学了。

      开学前最后一个项目是找京城的牧云美术馆谈合作,馆长是一近七十的老头,仙气飘飘,白胡须在风里飘来飘去。

      宗艳和经理一道进京,经理拿出方案拿出诚意要租场地做展览,客户是国外老牌沙龙香,指定要在牧云办展。老馆长表示了解,但又解释说他只是名誉馆长,牧云实际主人另有其人,且建立之初便定下规矩不承包商业活动。
      网上关于牧云的消息有用的不多,大多是网红来打卡,七嘴八舌中间杂着说一句老板是位瑞士人。

      经理站在寒风中骂街:“死欧洲佬,有钱不赚王八蛋。”

      宗艳叼着烟买机票,今儿周三,不管这事成不成她都得赶在周五之前回去,这是她入职前就和老板定下的规矩。机票只剩明天的,她跳转到付款界面,用力咬住滤嘴,北风把烟草味灌进脖子里,机动车的尾气在鼻腔里横冲直撞。

      经理骂完没等来反馈又灰溜溜闭上嘴,脑袋凑过来问“你在干什么”,看见订票界面便眉头一皱:“现在不能走,这个项目必须拿下。”
      宗艳也不反驳,改期周五早上,同时手机提示来了新邮件,周秘书问她周四晚上能不能去闻山,宗艳回没时间。周秘书立刻说可以加钱,宗艳回不行。

      经理:“我记得牧云原来是船运大王的住宅,80年代原主人搬走后几经易手,后来好像确实是被一位欧洲人买走了,但是也进行了大改大装,当时好像轰动了一把,说他们乱来破坏文物,后来对外开放后又赢得一片美誉——我记得设计师姓王还是姓什么来着,那阵爆火,据说长得挺帅,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不在国内活动了,都没听到他什么风声了。”

      那边经理还在努力回忆,这边宗艳已经查到了设计师的名字,不姓王,叫简望屿,没有照片,只说是瑞士人,自幼喜好中国文化,因此对牧云的改良十分尊重原有风格,又将中西文化相通的部分糅合其中,因此取得巨大成功。
      而网上关于简望屿的资料少得可怜,别说照片,连生平也没有,都猜不出是个80的老头子还是15的青少年。

      宗艳耸肩,意思是我没茬,一扭头,经理已经在挨个打电话询问是否有简望屿的消息,看来是希望通过简望屿联系到牧云的主人。她没什么意见,伸手去摸打火机,这才想起来在机场被收走了。

      她去路边的便利店买打火机,路过报刊亭,看到前两个月拍的杂志封面,自己扎两个辫子抱着一个桃子毛绒玩具扮可爱就感到一阵恶寒。老板还招呼她来一本,她抬头一挑眉:“不用,这张脸我已经看够了。”

      折腾一下午还是没有简望屿的消息,经理坐在咖啡厅里感慨自己白在广告界混十几年,连个人都打听不出来。

      宗艳安慰他,“想开点,万一只是你人缘不好别人不想告诉你呢。”
      经理眼神幽怨地看她,“你们这种小姑娘不懂,人到中年挫败感很大的。”

      宗艳点头,改口问什么时候回去,经理骂她没良心,项目黄了都不知道急,宗艳说我又没提成,你带我出差不就是为这个?
      项目成了没人分钱,美貌管用的时候她还能顶上。可惜一个算盘都没响。

      从京城回来之后学校就开学了,广告公司的实习结束,经理还托她在学校里多打听一下简望屿,豫大艺术系最知名,万一是校友呢。宗艳扯一下嘴角,她一个学阿拉伯语的懂艺术干什么。

      *

      那次唐突之后周秘书也没约过她其他的时间,仍旧按照每周五的惯例。

      宗艳周五最后一节课在五点半,还没下课她就得走,闻山与学校成对角线,一个小时赶路来不及。但逃过两次课后就被盯上了,刚站起来老师就叫住她:“你去哪儿?”

      一百多个人纷纷转头,目光有好奇有吃瓜还有鄙夷不屑,后者基本是学校礼仪队的,宗艳呆过一学期,她盘条靓顺气场十足,一有重大活动都点名让她上,其他人自然早就对她不满。加上她不社交独来独往,喜欢的夸她酷,厌恶的咒她毒。

      宗艳面不改色地说,“老师我肚子痛,去卫生间。”然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教室,身后传来几句嘘声。

      走出教学楼就看到周秘书侯在路边,说查了一下她的课表,时间太赶,特意来接她。宗艳说不用,她不会迟到。周秘书客气地说没关系,学习为重。
      宗艳笑一声,没再搭话,上车坐好。

      仍旧是那栋空荡的城堡,仍旧是那片玻璃,宗艳站在玻璃前,往常周秘书会提前告诉她需求,今儿没说,她便自己问:“脱吗?”

      那端安静许久,说要她的裸背。
      声音听起来倒是年轻。

      她便拉下裙子拉链转过去,露出光洁的背部。又在指挥下半趴在沙发上,长发垂于一侧,目光在空中逡巡一圈,最后百无聊赖地落在沙发角旁边的一块小木屑上。这可不多见,毕竟正如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一样,偌大的一层连一颗灰尘也没有。

      壁炉烧着松木散发出的独特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偶尔“噼啪”爆炸一声,像是毛茸茸的被窝里捏爆一只气球一般。温度缓慢地蔓延,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也不觉得冷。同往常一样,她寻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闭眼假寐。

      画笔接触画纸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颜料涂在纸上,有一种厚重的腻开感。在这个空间里任何微小的声音都被放得巨大,唯独没有画画之人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太轻,让猎豹一样的宗艳也没有丝毫察觉,她甚至一度怀疑这个房间里除了她到底还有没有别人。

      天色渐明,冬日的七点也仅有微光。

      宗艳站起来拉后背裙子的拉链,一整夜的静止令她关节和骨头都疲惫,她活动着脖子和手臂,出门前看一眼单面镜,今天他离得远,镜子遮不住,雕塑般的侧影透露出一种老派的高贵。

      周秘书依旧等在门外,银盘里放着牛奶面包,见她出门便递过去。

      宗艳没接,表示要立刻下山。十点她约了个面试,给一位二流服装设计师做模特。作品普通,架子却不小,海选后两轮面试,今天是终面,那边开出条件平面拍出来效果好可以谈后续走秀的合作,宗艳很是心动。

      今天来不及称体重了,但这面包万万吃不得。一路上肚子咕咕叫,周秘书也当没听见,跟往常一样送她下山。

      临到山脚,周秘书和气开口:“宗小姐,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宗艳看向后视镜。

      “我们现在约的是每周五的兼职,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多加一场?时间您定。”
      “我也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请讲。”
      “你老板是外国人?”
      “算是。”
      “是画家?”
      “不完全算。”
      “社恐?”
      “不是。”
      周秘书的回答滴水不漏,宗艳干脆换一种问法:“关于他,你能说的有什么?”
      “简先生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祖籍浙江杭州,成长于瑞士,两年前决定定居中国。”周秘书跟背课文似的:“简先生很欣赏宗小姐,如果宗小姐有意愿,可以延长合作。”
      宗艳不语,周秘书补充:“薪水也会依靠新合同重新拟定。”
      “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我要世界上最好的神经科医生。”
      周秘书几乎没有犹豫:“没问题。”

      *

      宗艳面试结束便回了趟家,陈穆该来要钱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自从前年出过事之后这院子里的人就陆陆续续搬走了,还剩两三户实在走不掉的,一户是偶尔疯疯癫癫的寡妇,一户是两位老人,还有一户就是宗艳,但她只在寒暑假回来住。

      陈穆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宗艳一见他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钱。陈穆冷笑一声,阴恻恻地盯她数秒,手指捏在一端摇一摇,一沓钱在空中开花一样翻动,他抽空抬头瞧一眼:“傍上大款了?最近给钱这么爽快。”
      宗艳点头:“嗯,不仅爽快,还给你弟找了最好的医生。”

      陈穆数钱的动作忽然停住,抬眉,挑着眼皮看她:“所以呢?你以为你的罪孽能洗清?”

      楼上传来水流声,估计是水龙头坏了,关掉之后继续“滴答滴答”地滴在瓷砖上,像针刺在眉心。

      侮辱性地用钱拍她的脸,陈穆笑得瘆人:“你这辈子就是该给我当牛做马,别妄想还有救赎。”

      宗艳“嗯”一声,下巴一抬指向门口:“不送。”

      她说完就坐回沙发闭目养神,今天太折腾,又吃得少,胃里空荡荡的,这会儿正是脑袋不清醒的时候,她不想再浪费精力和陈穆周旋。

      屋里霎时静默下来。墙壁上的挂钟好几年了还在慢吞吞地走,秒针发出轻微的机械响,像是整个世界还物理存在的证明。

      准备就借着这个时间休息一下,太阳穴旁不知哪根神经又莫名警觉起来。宗艳睁开眼,就看到陈穆懒散地靠在门框上,屋外没有温度的阳光罩住他的半边身体,另一半始终在与阴影融为一体。

      宗艳不说话,陈穆也不说话。两个人对望着,似乎像小时候常玩的不眨眼游戏,那时候宗艳常常瞪到眼眶通红也不肯认输。

      这一次,宗艳把视线缓慢下移,错过他几乎苍白的手指,最终定住。陈穆的长裤口袋微微鼓起一点,里面装着刚刚从她这里拿走的钱。

      这个小小的弧度,注定他们再也不会一起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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