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心》山野里

3、第三章

　　宗艳和周秘书重新谈了合作，对方爽快，承包了她的全部周末，薪水翻了近8倍。工作内容和之前一样，做模特。但考虑到工作强度加大，她在工作期间可以自由走动，无须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

　　合同签下当天，周秘书告诉她德国最好的神经内科医生已经去看过她的病人。尽管对方表示难度较大，但仍会继续努力。

　　直到此时，先前一直没什么情绪的宗艳终于松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称不上笑的笑，真诚地道一句谢。
　　周秘书仍旧是那副表情：“宗小姐客气。”

　　合同就此生效。

　　又是那幢别墅，仍旧是空荡空白的一楼，只是单面镜已经被移走，一张墨绿色的丝绒沙发正对着一个空白画架。她忍不住看向楼梯，没有人要出现的迹象。

　　以前坐缆车远远看的时候没敢想里面有多么富丽堂皇，如今站在这里，看到此般景象，她直想笑：自己就没有做有钱人的命，这么大的房子拿给她她只想隔出来好多房间出租，每个月坐收租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空着，说话都有回音，自己都觉得可惜。

　　周秘书微躬身，请她随意坐，然后便如往常一般安静地离开。

　　宗艳原是没有耐心的人，只是当被浪费的时间标上了价格，一切又都变得可爱。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处终于有了一点动静。宗艳敏锐地捕捉到，转过头去，楼梯转角处的窗户照进来大片的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光影晃动间，一个影子出现。
　　是一只白色的小猫！
　　她正探头探脑地在台阶上望向这边，与宗艳目光相接的时候便张嘴“喵”一声。小猫的声音又软又细，听得人化作一滩春水。

　　宗艳起身，她犹豫着，不知道没有允许是否能上二楼，但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做出了反应。就在她抬脚上楼的瞬间，别墅厚重的门又被缓缓推开。

　　门只支开一条缝，一个身影走进来，黑色毛衣黑色长裤，瓷釉一样白的皮肤，深邃的眼睛里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瞳仁。此刻他如餍足的吸血鬼王子一般，回到自己的古堡。

　　“宗小姐。”
　　宗艳听过这个声音，她把目光在他的脸上，是一张足够配得上这副嗓音的脸。
　　“初次见面，我叫简望屿。”
　　宗艳想起在京的冬天，她和广告公司经理在冻死人的街头挨个打电话想扒出一点与他相关的资料，奈何人脉用尽也没有任何消息。项目自然是黄了，但经理还在坚持给她发邮件，说同学有认识的请一定要引荐。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人已经走到面前，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他伸出一只手。指节修长，圆润的指甲盖透出一种粉红。
　　宗艳也抬手，皮肤相触的刹那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还是不可避免被冻一下。

　　“刚在外面洗了下手，有点凉，不好意思。”
　　他浅笑着解释，但眼里看不出情绪：“前段时间意外有事，一直没能见面。”

　　没几分钟，话题已经转了几圈。

　　宗艳淡淡的看着他，试图从他那张精致如美术馆里雕塑一般的脸上看出一些情绪，但他真就如同深居古堡的吸血鬼一般，优雅，但面具坚不可摧。

　　于是她很快便放弃了自己略显好笑的想法，拿一分钱做一份工，自己竟然会对他产生一秒钟的好奇？她在心底笑自己一下，应该是刚刚的小猫太可爱，让她都生出一些情感。

　　对，小猫。
　　宗艳看回原处，楼梯已经空空荡荡。她有些失望，旁边冷淡的声音继续响起：“她叫‘小心’，怕生，熟了就会自己来找你了。”
　　“‘小心’”？
　　简望屿：“Take care.”
　　宗艳：“……”
　　她这辈子很少掉入冷笑话中，但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一时有些恍惚。

　　简望屿不给她继续反应的时间，已经往画架走。他的工具都放在脚边，方便他拿取，虽然并不多，但都是崭新的。

　　宗艳和往常一样，问道：“我今天需要怎么站？”
　　“按照你舒服的姿势就可以。合约里应该写了，你可以按照任何你感觉舒适的行为。”

　　宗艳点下头，再次在沙发上坐下来。她不喜欢浏览网页也不喜欢刷电子产品，于是她就那样坐在那里，如同往常一般，目光穿透那面巨大的单面玻璃，凝视后面作画的人。

　　但此刻，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中间的单面镜已经移走。

　　她缓慢地眨一下眼睛，感到一种奇异的颤动从小腿一路攀爬至腰部。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她小时候偷看动画片的时候才会产生，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同时从身体里分出一些细胞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这种全身紧绷的诡异兴奋感令她莫名有一刹那的澎湃，于是她忽然开口：“简先生。”
　　正在整理工具的简望屿闻声停下的手上的动作，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真诚地说：“我叫简望屿，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宗艳听到自己在问：“前段时间你有什么意外的事？”

　　简望屿定一瞬，目光分明始终看着她，却好像是第二眼看过来。

　　宗艳不知道简望屿的能力到底有多大，从他的派头看起来似乎十分富有，且一直紧盯她的解文丰至今没能搅黄她这份工作，至少证明他不会轻易受人拿捏。

　　问出这个问题如同当初在宗正锡的高压下仍旧要偷看动画片，如同在森林中偶遇棕熊，逃跑前也要努力挠一下熊的胳肢窝一般。

　　虽然关于简望屿的信息知之甚少，她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会让他生气因此丢掉这份工作，也并不是真的关心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让他用那么大的玻璃做单面隔离，但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原因，她觉得自己必须提问。

　　能够让简望屿讳莫如深的，必然具有挑战性。
　　甚至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可以令他坚不可摧的面具产生裂缝。

　　宗艳对这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十分热情，她钟爱这种未知的危险，也迫不及待想看一下暴风雨如何冲向海面。

　　身体里涌上来一阵诡异的兴奋，但她仍旧镇定地望着他，只是血液在脸颊上翻滚出一抹淡淡的粉色。

　　窗外两声微弱的鸟鸣，声音穿过墙壁，轻轻撞破这寂静。

　　简望屿就这样跟她对视，良久，下眼睫轻微颤动一瞬。

　　她听到他的声音：“我在出水痘。”

　　*

　　下午一点，这周的工作就结束了，原因是简望屿临时有事，但薪水照旧。
　　宗艳离开前爽快地冲他挥手：“谢老板。”

　　照例仍是周秘书送她下山，车内的暖气恒温，周秘书跟港剧一样戴着一丝不苟的白色手套。

　　宗艳看了会儿手机，回复几条消息，便偏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临到山脚，周秘书终于说：“宗小姐，我待会儿把医生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仔细问问他病人具体的情况？”
　　宗艳边推门边说：“不用。”

　　下了车就开始给解文丰去电话，那边端着架子，响了两遍不接，宗艳第三次打过去的时候终于被接起来，那头一个甜得发腻的女声：“喂？解先生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请问哪位？”
　　宗艳懒得跟他玩这些猫捉老鼠的游戏，撂下一句“解文丰你真孙子”就挂了电话。
　　没想到他真是每天闲得不行，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动态。新合作又被他搅黄，看来解文丰是盯死她不让她再走这条路。
　　宗艳不太认识圈里人，解文丰捧她的时候她就讨厌社交，这下两人交恶，更是没什么人愿意搭理她。

　　四月初，空气里仍聚着寒意。

　　她长呼一口气，在脸旁凝出白色的雾，从这团雾里看到红色的公交车慢慢悠悠开到站台。

　　周秘书一直等她跳上公车才掉头回去，和往常一样，简望屿在城堡旁边的平房里等他。他简要汇报了宗艳的动态，用“和往常一样”这个短语，无非今天追加一句“宗小姐似乎对病人的情况并不在意。”

　　于是，“和往常一样”这五个字构成了简望屿对宗艳的全部认知。

　　他一只手搭在扶手上，身体轻轻靠着椅背，周秘书立在面前，安静地等待他的回应。
　　简望屿自己沉思一会儿后问道：“今天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周秘书答：“有一些新的拜访，”他停顿一下，试探地问：“稍后我都发到您的邮箱，您先看一下？”
　　简望屿：“不用，都拒了。”
　　“好的。”

　　周秘书躬身准备出去，又被叫住。
　　简望屿说：“最近不用和那边联系了，我睡眠挺好。”
　　“好的。”

　　周秘书离开后简望屿独自在屋子里坐了很久，久到从窗户照进来的光逐渐暗淡，他先是抬一下食指，因为血液不流通而显得有些僵硬。但他并不在意，又过了一会，这才成功让自己站起来，然后去墙边的一整排立柜中拿出一沓画纸。
　　上面有很多擦掉的铅笔印，因此显得灰扑扑的。

　　简望屿把它们都扔到垃圾桶里，垂首欣赏一会，又捡起来放进碎纸机。
　　机器发出轻微的工作声，白色的细长条纸缓缓吐出来。

　　*

　　宗艳回家后倒头就睡，一直到傍晚才醒。醒过来就看到手机里一堆信息，一大半都是之前追的项目尾款，说是已经打到她以前的收款账户，现在已经结清。
　　不用想都知道是解文丰干的，以前他做她经纪人的时候，留的账户都是解文丰的信息，他直接断了她的后路，坐实宗艳骂他那句“真孙子”。

　　他不在意，宗艳也不在意，这笔钱她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
　　只是解文丰手段太脏，她恶心。

　　宗艳给自己煮了碗面条，家里就剩一瓶酱油，倒下去面条黑得发亮。

　　正吃着，桌上的手机亮起一瞬，解文丰发来一个银行信息的截图，金额正是本该打给她的款，她直接把他拉黑，然后按灭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