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胃宅女的临床治疗记录》太商尾椎骨

7、婚宴

　　2008年春，重新整顿过的课表，让叶芷君和汤逸群有一整节课的时间同时呆在操场，但彼时的叶芷君深知汤逸群蓄谋接近是为复仇，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

　　体育课热身跑后自由活动，叶芷君和包括周倩语在内的几名女生围成圈坐在草坪上，闲谈。

　　叶芷君身体偏离轨道，朝跑道外围的水泥地，一对正在打羽毛球的同年级男生看。尤其注意左手边戴眼镜的男生。

　　为方便而非嫌热，把校服外套袖子捋到臂弯，宽松的校服与颀长的身材相得益彰，不显臃肿，反而洒脱。
　　跃起、落下、侧击、扣杀，每一个动作都漂亮利落。

　　“你想打羽毛球吗？”周倩语撞一下叶芷君的肩，“我们去器材室。”
　　叶芷君摇头，她对任何运动都不感兴趣，热身慢跑已使她体内汽油消耗殆尽。
　　“我就看看，很帅。”她说。
　　周倩语不怀好意地笑：“人帅还是打羽毛球帅？”忽变成咬唇羞怯，自言自语，“我觉得男生打篮球更帅。”
　　“人。”叶芷君诚实作答。

　　由此开始，女生们的话题转变成讨论理想型、婚姻和恋爱。

　　毛糙的羽毛球从侧面击来，落到叶芷君脚边，她捡起。

　　“你打到哪里去？”带笑的语音清澈而沉稳，跑过来，朝叶芷君伸出手掌。
　　“不好意思，没打到你吧？”

　　叶芷君惊喜，抬头看到戴眼镜男生的笑容，虽然不是特意对她。
　　摇摇头，把羽毛球放进那男生手里。

　　周倩语等男生离开，推搡叶芷君起哄。

　　下课，回教室，楼梯上。汤逸群腰间系校服外套，猴子似的窜到叶芷君身旁：“你喜欢何煜明吗？”

　　叶芷君不作答。

　　“打羽毛球那个。”

　　叶芷君不理。

　　“你盯着看他好多次了。”

　　周倩语松开叶芷君臂弯转到另一边，格开汤逸群，气势汹汹：“看不出来她不想理你吗？还在这里罗里吧嗦，脸皮真厚！”

　　很有效，汤逸群落到两人身后，说：“你喜欢他，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啊。”

　　时隔多年，叶芷君再次见到的何煜明，大概对她全无印象，同处电梯间，并肩无言，忙于回复客户消息，无暇顾及身旁陌生人，在四楼出电梯。

　　叶芷君和周倩语到五楼，踏进亮如白昼的宴会厅，听到音响设备热场的刺耳音乐，宾客已来了大半，找到黑字“同学”红牌子的席位坐下。

　　婚礼仪式很快就开始，除舞台外所有灯光断电，瞬间粉色紫色的光打在头顶水晶吊灯上。

　　婚礼进行曲。
　　新郎站在舞台上，摄影师扛摄像机拍白色婚纱和黑色西装走红毯，婚纱拖曳在地上的后摆像船，承载撒花瓣的童男童女，学洋人爱情宣誓说我愿意，交换戒指，接吻，双方父母发红包换改口，中不中西不西，总冒着一股土气。

　　叶芷君舀一口偷工减料的佛跳墙吃，味道鲜美，但旧，像添加剂加多。看到周倩语泪光莹莹，指腹轻抹眼角，是真实受感动，判定她真的很想结婚组建家庭。

　　仪式结束，全场灯光大亮。

　　司仪走程序，声音进劣质话筒和音箱传出，叫年轻单身女性到舞台下中间红毯集合，要新娘抛捧花。

　　叶芷君牵周倩语的手过去，目测方妍所站位置延伸到台下的垂直线，抢中间地盘，人挤人。
　　方妍像鸟妈妈喂食小鸟，背过身数三个数，捧花抛出弧线。
　　砸到叶芷君脸上，叶片和丝带像蟑螂腿在挠，来不及让痛感蔓延，一记扣杀，塞到周倩语怀里。

　　周倩语茫然虚握着捧花朝向叶芷君，说：“刚才是砸到你。”
　　叶芷君安抚脸上的痛感，“你不想结婚吗？砸到我脸上痛死了，还以为是蟑螂。”

　　抢捧花的人群本就兴致缺缺，才这样顺利，如果是男生则不然，恐怕要抢出事故。

　　方妍转过身，惊喜喊道：“倩语。”在司仪的祝词中拎裙摆走下台，到周倩语跟前，“你跟你蒋昊谈好多年了，结婚要请我喝酒哦。”
　　周倩语狂点头，说会的。

　　方妍打了招呼出宴会厅去换成红色旗袍，和新郎一桌桌敬酒认亲。

　　南方沿海省份，宴席菜单不是海鲜就是汤。叶芷君脾胃差，不敢多吃，吃素菜、牛羊肉和糕点，却不忌讳饮红酒白酒。不多时，周倩语突然推叶芷君肩膀，提醒她转头朝临桌看。

　　叶芷君看到汤逸群正揽着邻桌一个男生肩膀说笑，他穿白衬衣，打领结，像服务生。何煜明同他是高中同班同学，完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是来做伴郎的。

　　大概前段时间接触太多，被打进同一磁场，汤逸群很快就发现她，眼神透露信息马上就要朝她走过来，但叶芷君在被发现的下一秒已及时转过头，免得被误会是有意看他。

　　“何煜明也来了，就在楼下。”

　　叶芷君清晰听到，却不是专门对她说，用喝酒掩饰，转头看到汤逸群猫腰在同席一个男生旁边聊天。
　　这个也认识，那个也认识，像只花蝴蝶，仗着游戏打得好，高中时代在男生中间小有名气。

　　“他竟然没来找你，比之前要脸。”周倩语在叶芷君耳边笑。

　　“找我干嘛。”叶芷君轻咬高脚杯杯沿，举杯让红酒从齿缝渗进去，酸、甜、涩。

　　“你少喝点。”周倩语劝。

　　像有意献孝心却被母亲指使做家务后生出叛逆心。
　　叶芷君注定喝多，心跳加速，连带每一寸皮肤都在跳动，如同发高烧，有活在梦里的错觉，攻破理智的防线，扑在周倩语身上，嗅她身上的化妆品味道和发香，捏着她的手，说话破音：“我跟你回家，我要找蒋昊。”

　　“你找他干嘛？他也去吃酒席了。”
　　“跟他打电话！”

　　“你凶什么？叫你不要喝多。”周倩语拖叶芷君起来，幸好酒席上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音乐声还响着，不至于所有人都看到她失态。

　　隔壁桌方妍听到声音走过来，帮忙搀扶，“怎么啦，喝这么多啊，你上学的时候很文静的，没想到这么爱喝酒。”
　　“我没喝多。”叶芷君整理额前碎发，轻拍方妍的手示意她松开，就往外走。

　　“我先送她回去，拜拜。”周倩语跟方妍招手，拖叶芷君往外走，脚步还算稳，不至于累赘，往电梯口去。

　　电梯门一开，叶芷君就往里闯，像只活泼到莽撞的金毛犬，险些撞到送餐车，被服务员惨叫唤醒，也幸亏周倩语及时拽住狗绳。

　　“你还说自己没喝多。”周倩语边进电梯边指责。
　　但叶芷君只在乎一件事：“你给蒋昊打电话。”
　　“你到底想干嘛？”
　　“我要找他问清楚。”

　　周倩语心里清楚，把脸甩到一边，“有什么好问，这是我和他的事。”

　　叶芷君用力哼了一声，红着眼睛瞪周倩语，“你们两个的事，你和他有血缘关系吗这么亲？”
　　周倩语突然笑起来，“我和他血缘关系就不能在一起了。”

　　“哼，又没钱，长得也不怎么样，还不戴套，狗男人。”
　　“你无缘无故，骂他干嘛？”
　　“我骂错了吗，哪一样不是事实？”

　　周倩语哑然，电梯停下，四楼的人挤进来。

　　叶芷君深呼吸，平复情绪，咽口水润嗓子：“你跟我说实话，拿小孩跟他爸妈谈判是谁做的决定？”

　　“他。”

　　“给他打电话。”

　　四目相对，僵持不下，周倩语朝旁边看，只有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良久，略显不耐烦地说：“你管太多了。”

　　叶芷君鼻酸，眼睛憋得更红，脑中细数因为蒋昊的介入，被迫改期的和周倩语的数次约会。
　　电梯到一楼停，就冲撞出去，快到门口，因为前面在接电话的男人突然转身，撞进他怀里。

　　“不好意思……叶芷君？”

　　叶芷君抬头，看到何煜明，缓冲许久，诧异：“你认识我？”
　　何煜明笑，笑容和高中时一样干净明朗，“我们一个高中的，周一升旗，你经常上去演讲的嘛，汤逸群不是还老去找你，他也来了，你看到他了吗？”
　　“看到了。”叶芷君点头。

　　“我外套忘记拿了。”何煜明朝电梯门看，叶芷君的视线也追过去。

　　“他给我送下来。”

　　说完，电梯门打开，汤逸群抓着西装外套钻出人群，向两人走来，领结不见，松开两颗扣子，袖管折到臂弯。
　　何煜明小步跑过去接外套，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还转头看叶芷君。

　　叶芷君对上汤逸群的目光，就走，握住周倩语的手，握到她痛，跨出酒店大门。
　　“你不要把我的手当压力球。”周倩语皱眉，甩臂想挣脱。

　　“叶芷君！”汤逸群难得正确称呼她的姓名，跑到她面前拦住去路，低头观察她的脸和通红的眼睛，“你怎么了？”

　　叶芷君一头雾水，更多是烦躁，周倩语代作主张：“她喝多了，你有开车来吗？”

　　汤逸群即刻会意，“我送你回去。”

　　叶芷君气愤，甩开周倩语的手，绕开汤逸群。

　　“前面有台阶，你小心点。”

　　提醒的话像诅咒，叶芷君踏空，从仅仅三层高的台阶上摔下来，四肢着地。

　　汤逸群没忍住，笑得好不灿烂，同周倩语一起追过去把人搀扶起来。
　　“没事吧？”担忧的话带笑意就变得虚伪，他蹲下身，拍叶芷君裤子上的灰。

　　“每次碰到你就会倒霉。”叶芷君低头，想去踹蹲在地上的人，可膝盖实在痛。
　　“你自己喝多了走不稳，别怪我头上。”汤逸群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抓叶芷君手腕抬起，检查她肘部和手掌的灰与擦伤，对周倩语说：“你带她到卫生间洗一下。”

　　叶芷君被周倩语拖去卫生间，纸巾沾水擦掉两条手臂上的灰，裤腿挽到膝盖，有破皮和淤青，酒精的缘故，伤口的血渗得明显。整理完出来，看到汤逸群手里拎着一个小医药箱，靠在角落。

　　叶芷君奇怪：“哪来的？”

　　“车后备箱。”
　　因为汤逸群经常半夜外出作死。

　　周倩语搀叶芷君过去，汤逸群放下医药箱，取出棉签沾碘伏，让周倩语帮忙扳着叶芷君手臂，抹到她伤口上，然后贴创口贴。

　　“谢谢。”叶芷君在膝盖上最后一个创口贴贴上时说。

　　汤逸群鬼叫着站起来：“哎呦，小的真是受宠若惊啊。”

　　叶芷君脑子不清醒，竟然对他笑：“你好像宫斗剧里的太监哦。”

　　汤逸群把手里攥成团的创口贴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拎起医药箱，恭恭敬敬地跑到叶芷君身旁，左臂握拳抬起，愈发做作：“叶娘娘，您扶着小逸子，看着点路，当心别又摔着。”
　　叶芷君撒娇似的拍汤逸群的肩，搭他的手臂顺势演下去，直至出酒店大门往左侧斜坡下，到车边上，汤逸群开后备箱把医药箱放进去，打开后驾驶车门。

　　叶芷君才反应过来，紧紧抱住周倩语生怕她逃走，“我不坐你的车，我要去找蒋昊。”
　　“你别闹了。”周倩语很不耐烦，要挣脱。

　　汤逸群奇怪：“你找别人男朋友干嘛？”

　　周倩语朝汤逸群求助：“她发酒疯，麻烦你带她回去，我坐别的车走。”

　　“不行！”叶芷君死抱着周倩语不放，“我今天不见到蒋昊，那你就跟我去医院，现在就去！”

　　“人家小情侣，你就别去当电灯泡了。”汤逸群握住叶芷君手腕，像摘黏在衣服上的苍耳，把她从周倩语身上摘下来。周倩语如离弦之箭飞速跑到路边去找出租车，叶芷君还想追过去，被汤逸群从腋下扣住肩膀。
　　晚上的酒店门口不缺出租车生意做，周倩语很快就拦到一辆，钻进去，没过多久就从叶芷君视野消失。

　　叶芷君不挣扎了。

　　“消停了？”汤逸群松手，转到叶芷君面前，看到她脸上亮晶晶的两行泪。
　　“你哭啥？”他愣了一下，突然嘿嘿嘿的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只会被鬼故事吓哭呢。”

　　紧接着叶芷君开始抽泣，肩和胸剧烈起伏，像走丢的小孩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她不要我了，她不喜欢我了……”

　　“你至于吗？”汤逸群一边笑一边用手揩叶芷君的眼泪，直到她青蛙似的“呕”了一声，吓得他连忙后退大叫：“你别吐我身上！”

　　叶芷君摁心口，酸水已经从嘴角流到下巴，被迫弯腰。
　　汤逸群嫌弃地从车里掏出一个印着水果店商标的塑料袋及时接过去。
　　呕吐物哗啦啦掉进塑料袋，断断续续三次，把胃部掏空，除了又酸又苦的液体，再没什么可吐。

　　叶芷君仰起头，汤逸群从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酒席上顺来的纸巾递过去。
　　叶芷君看了眼，接过来，返回酒店。

　　“你又要去哪里？”
　　汤逸群匆忙扔掉塑料袋，追过去。

　　叶芷君进厕所排空膀胱，洗了手和脸，连带额前的碎发，用汤逸群给的纸巾擦干，走出去，看到给纸巾的人在门口等，张开嘴唇，没出声，用力一拍脑门，自言自语：“我要说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汤逸群龇牙：“我叫汤逸群。”

　　“蒋昊！我要找蒋昊。”

　　“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