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胃宅女的临床治疗记录》太商尾椎骨

6、交错

　　2007年，秋，叶芷君高二，人形蜘蛛与女鬼事件发生后，第三周。

　　课间十分钟，叶芷君挽周倩语的臂弯，从卫生间出来，与汤逸群偶遇，走在返回教室的长廊上。
　　梧桐枯叶被风吹进二楼走廊，踩到，发出沙沙的声响。

　　汤逸群告诉叶芷君，他周末与外公上山采海金沙，看见一条巨大的蛇。

　　“它咬你了吗？”叶芷君全无恶意，天真地问。
　　汤逸群反应激动：“它咬了我，你今天就看不到我了。”
　　周倩语在叶芷君耳边窃笑：“也不是坏事。”

　　“有毒？”叶芷君问显而易见的问题。
　　“五步蛇哎。”
　　“五步蛇是什么？”
　　“毒蛇啊，剧毒。”
　　“它的学名就叫五步蛇吗？它长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汤逸群笑，“你要是见到它，尖叫起来就能把它吓跑。”
　　“……”叶芷君咬牙，生气的表情很明显。

　　汤逸群找补：“你上电脑课的时候搜一下不就知道它长什么样了。”
　　话题得以延续：“它也是三角形的头吗？”叶芷君印象中被父母提醒要加倍小心三角形头的毒蛇。

　　“肯定啊，毒蛇都是三角形的头。”
　　他也这样说。

　　“为什么？”

　　“可能毒蛇的牙比较大，没地方放。”汤逸群说完自己发笑，“我又不是谷歌，你老问我为什么。”

　　上课铃响，叶芷君被周倩语拽回教室。

　　隔天下午信息课，叶芷君谷歌搜索五步蛇，显示学名叫尖吻蝮。
　　下课抱书本返回教学楼，看到刚从体育课转折小卖部买冰可乐回来，在走廊与人闲聊的汤逸群。
　　告诉他，五步蛇的学名叫尖吻蝮，嘴巴又尖又翘，像古代建筑的飞檐。
　　并且三角头不是判断蛇是否有毒的根本依据，名气很大的黑曼巴、眼镜蛇都不是三角头，路边常见的无毒菜花蛇却是三角头。

　　“你现在胆子这么大，一点都不怕？”汤逸群把冰可乐放在水泥围墙上，从裤兜掏出虾条，撕开包装袋。

　　叶芷君眨眼，睫毛颤动像羽毛，“图片没有你吓人。”

　　“我这么厉害啊。”汤逸群很骄傲，把虾条递给叶芷君。
　　像人形蜘蛛事件后，为消除她的抵触心理，用零食贿赂她，尽管第一次的情形，是僵持数秒，周倩语挽叶芷君绕路逃开，他的形象是收保护费的。

　　2015年，春末，叶芷君24岁，人形蜘蛛与女鬼事件发生后，第九年。

　　第二个家，小区门口。

　　叶芷君迟钝地发现，汤逸群不仅是个恶棍，甚至是个变态。

　　“変態？”汤逸群指自己心口，“これ？（这个）”放下手认真说：“还好吧，思想挺变态，但一般不敢表现出来，犯法。”

　　“现在的小孩都这样的，我拿我女儿又有什么办法喽，时代发展这么快，觉得和我们有代沟。”

　　叶芷君猛回头，看到王爱珍和邻居邓阿姨从小区敞开的伸缩门出来，准备去广场散步，简单聚会，买地摊货。

　　不好在背后说人闲话，不然下一秒就被撞到。

　　王爱珍呆愣片刻，突然对叶芷君奸笑，越过她对女婿预备役说：“哎呦，小汤啊，有没有吃晚饭？”
　　“没有。”汤逸群这下倒诚实。
　　“那你和君君出去吃啊，阿姨和叔叔年纪大，晚饭吃得早，你过来，君君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同我讲的哦，真的是。”说到这里，撒娇似的推一下女儿的肩。

　　叶芷君控诉：“你没给我留饭？”

　　王爱珍怒瞪，母女俩都觉得对方面目可憎。

　　“阿姨。”汤逸群好乖巧，“我工作上还有事，来不及了，先回去了，再见。”
　　王爱珍又开心起来，“这样啊，那下次有时间过来吃饭哦，打电话告诉阿姨。”
　　“好，拜拜。”汤逸群招手，离开的方式是先后退几步，再转身。

　　“拜拜。”王爱珍微笑招手结束，变脸对女儿低语：

　　“刚才给你打电话，你都没讲？白天都在一起，干嘛不一起出去吃晚饭，不用看到妈妈觉得不好意思的啦。”

　　叶芷君心中蕴火，神色冷峻，问：“你跟他说了多少关于我的事情？”

　　王爱珍勾手指，不以为意：“就是听你讲了高中那些事，跟他妈妈聊了几句，怎么啦？”

　　还把她当小孩子，幼稚，不独立，必须要家长介入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叶芷君绕过母亲，速度快到刮起风，她自己的头发也被带动。
　　回到家，菜罩底下的剩饭剩菜已经凉了，并进一个盘子，用勺子搅拌均匀，一勺勺填满肚子，洗掉碗筷，瘫倒在沙发上。即将入睡之时，被主管夺命连环call叫起来，挨狗血淋头的骂，因为周五夜班漏掉一条擦边视频。

　　已经熬到月底，绩效分再扣，就越过及格线，要扣工资了。
　　没法睡觉，起来加班。
　　想辞职。

　　没有强盛的爱意或成就感，如何忍受给自己安装昆虫复眼，日复一日看西西弗斯推石上山。

　　上学时考试考砸想退学，上班后工作出问题被领导骂，想辞职。自小就做烂泥，不爱上墙，叶芷君忽然觉得，母亲还当她是小孩子，并非全错。

　　加班期间，汤逸群屡次发消息来骚扰，仍称呼她为Yoko桑，净说些废话，9点03分发完最后一句总算消停，然而叶芷君加班结束到半夜，洗完澡才看到：

　　【Yoko桑，我想到把房产证骗出来的办法了】

　　叶芷君回复：
　　【关我屁事】

　　躺倒，睡觉。

　　隔天早上起床，看到汤逸群凌晨1点半的两条回复：

　　【好冷漠（对手指委屈表情）】
　　【晚安】

　　叶芷君点进粉色背景美少女战士的头像，点击右上方三个点，摁红色删除键，弹窗跳出来，又取消，选择拉黑，扔下手机。
　　突然胃酸倒流，想要呕吐，从床上爬起来，揉心口缓和，去水池前洗漱，终究还是被牙刷催到干呕，吐出来全是牙膏泡沫和清水，镜子里的眼睛发红，生理性泪水莹亮。

　　周三，周倩语的男友结束外地培训回来的日子，叶芷君晚上结束工作，发消息去试探，希望得到安全的回应。

　　回复过很久才发来：
　　【他说要和他爸妈商量一下。】

　　叶芷君坐在床沿，读完消息就摔躺下去，手掌来回把脸当面团揉。她知道周倩语向来遇事不软弱，学生时代时努力，步入社会后勤奋，但绝没有挣大钱的本领。

　　拿孩子当筹码，太蠢。

　　门突然打开，王爱珍托一玻璃碗洗好的草莓进来，看到叶芷君揉脸，以为她刚挨过领导骂，烦恼加剧头痛。贴心走到床边，把草莓递过去安慰。

　　“晚上吃水果。”叶芷君没起身，就伸手拿草莓，湿润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冰的？”

　　王爱珍嘴里嚼烂的草莓还没咽下去，“买回来放冰箱里两天，差点记不得，还好没坏。”
　　叶芷君捏叶蒂把草莓整颗塞嘴里，咬下去，又酸又冰的果肉亲密接触牙龈，整张脸都皱起来，仍旧努力嚼碎咽下去，起身抽一张纸巾，垫着叶蒂放床头柜，接着挑一颗草莓塞嘴里。

　　“跟……嗯……”王爱珍抬下巴示意，“小汤，还有联系吗？”

　　“删了。”叶芷君咀嚼草莓，把第三只叶蒂放纸巾上。

　　“不喜欢啊。”王爱珍眉头肌肉上抬，神色明朗，“不喜欢换一个，红英姨母讲你小韵姐姐有个高中男同学，家里开酒厂的，比你大四岁，要不要去见一下？”

　　“哦。”

　　“过几天五一放假……”

　　“同学结婚。”叶芷君自己提醒自己，打开手机看与周倩语的聊天框，想着干脆到时候当面聊。

　　“到时候找红英姨母问一下联系方式，你们自己聊。”

　　“那算了。”叶芷君摁暗手机屏幕，以近乎昏厥的方式躺下，嫌麻烦。

　　王爱珍猛推叶芷君的肩，像推一只拔光毛的鸭子，按摩放松案板上的食材，“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每次都让我带着你去啊。”

　　“你当我是好了。”

　　红英姨母太上心，把照片给男方看，在参加婚宴前，男方竟提前主动来要微信沟通交流，叶芷君敷衍应付，延迟几个小时回一条，对方问起，推诿工作太忙。

　　劳动节加班日薪四百，几乎翻倍，但谐音中有死的意味，叶芷君不干，因为不敢死。
　　五一第二天假期，晚五点，乘公交车先与周倩语会合，再一同打出租车去举办婚礼的酒店。

　　结婚的是两人高中时的班委方妍，高一未分文理前，蒋昊、方妍、周倩语在一个班，也算相识，但五一三天假期，黄历上只有第二天适宜结婚，档期拥挤，蒋昊要去赶另一场关系更亲近的婚礼，来不了。

　　周倩语对腹中受精卵的去留仍未下决断，昨天下午放假，蒋昊刚有充足的时间利用这赌注与家里人博弈。

　　“他说还在商量。”
　　周倩语坐在漆黑的出租车后座，来自窗外的扭曲灯光时断时续拂扫过她平静的面容。

　　“不要超过两个星期，超过两个星期没有结果就去医院。”叶芷君在黑暗中说。

　　周倩语眼中光点闪烁，没有点头或摇头，以沉默应答，中途更换成其它话题。

　　到酒店门口下车，夜晚楼体两旁亮起的LED灯让它看起来不像白天那样土气。进大堂看到左右三张结婚照立牌，旁白另有红色指示牌，以提醒宾客不要找错楼层。
　　方妍的酒席在第五层，整个酒店同时举办三场婚礼，这意味着大堂来往的人会很多，电梯门口等待的人也很多。

　　叶芷君挽周倩语的手在电梯门口，等电梯门打开，里面人走出，叶芷君的肩被往里进的人潮撞了一下。

　　“对不起。”对方即刻道歉，清澈而沉稳的嗓音。

　　叶芷君一边进电梯，一边循着略显熟悉的嗓音看去，穿白色衬衣的男人转过身，小臂挂着西装外套，头发有些卷翘，戴扁方黑色细框眼镜。

　　叶芷君心中突然一震，眼睛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