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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   陶碗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易铭冲上前,膝盖磕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怀里的人还在呼吸,很浅,贴上他的颈侧,脉搏隔着一层血肉,微弱得如同困在蛛网里的蝶翼。

      “是你连累了他。”识海里扭曲的声音如毒蛇般钻出,纷杂而来。
      “是你的欲望毁了他的道途,”一个声音冰冷地指责,“他本可以成为受人敬仰的仙尊,如今却连命都保不住。”
      “你是故意的,看着他一步步自取灭亡,”另一个声音讥讽地接上,带着恶毒的快意,“用来满足你内心那点卑劣的私欲与仇恨。”
      “你只能活在阴影里……没有路可走,”更多的声音汇聚起来,像腐烂的沼泽冒着气泡,“要么彻底玷污他,就像……”

      记忆的闸门被一点点拉起。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昏暗的牢笼,血迹斑斑的栏杆外是扭曲的人影。
      那些在阴影中蠕动的轮廓,那些透过栏杆缝隙伸来的手——指甲里嵌着污垢,皮肤上布满溃烂的疮疤。
      肮脏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留下黏腻的触感。黑暗中传来粗重的喘息和猥琐的低笑,“这小崽子倒是细皮嫩肉……”“不知道滋味比那些鼎炉怎样……”

      “就像你看到的,就像他们想对你做的……”心魔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要么,就毁了他,让他陪你一同坠入黑暗……毕竟,那也是他注定的结局……”

      易铭皱紧眉,想尽力去忽视眼前混乱的画面,可少年向他挥剑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能直面决绝的杀意,感受逼近的死亡。
      明明从未经历过,却如此的真实。
      易铭环顾周围,遍体鳞伤的邖包和邖晓,互搀扶着,眼中满是惊惧;天衍宗与神意门的弟子们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以及挡在他与龙傲天之间的常邖,眉眼平静的如一潭深水,倒映着他此刻陌生的模样。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饶有兴趣的陌生语调,仿佛从未见过眼前的人。
      “你失控了。”常邖的声音很轻,没有一丝波澜。
      易铭的思维出现一瞬的凝滞。
      我,失控了。

      黑暗遮蔽住他的眼睛,等雾气缓缓褪去,他面对的是一片狼藉。不知生死的孩童,少年邖朗戒备的眼神,女孩刺破天际的尖叫。
      “临渊哥,快住手!他是邖包!”
      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对他的畏惧、厌恶,还有深深的失望。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皮肤,让他无处遁形。
      “不……这不是我……”他想要辩解,却知道,他始终逃脱不了自我的审判。

      “看啊,为什么不敢承认呢?这就是真实的你。”心魔的笑声在脑海中回荡:“永远填补不了的欲望,占有、破坏、毁灭,这才是你的本性。他们既然用仇恨造就了你,你何必压抑自己?”那声音忽又转为低语,带着蛊惑的亲密:“如果没有仇恨,你早就死在了那恶心的牢狱,死在了那无尽的沙漠……如果没有这些欲望,那你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易铭踉跄后退,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话语依旧无孔不入。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扭曲变形,与四散的黑雾一同化作择人而噬的野兽。
      “不、不要……”
      他嘶哑地哀求,分不清是对心魔,还是对自己。
      噗嗤——
      是血肉被穿透的闷响。
      易铭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没入对方的身体,直至腕部。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浸透了他的衣袖,顺着指缝滴落。
      常邖的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又缓缓抬起眼,望向易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鲜血却先一步从唇角溢出,染红了下颌,然后,无力地倒下。

      “不——”
      嘶吼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破碎的抽气。
      易铭猛地睁开双眼,黑暗中,他有片刻的茫然。胸膛剧烈起伏,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急促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粗重刺耳。
      冷汗浸透了里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抬手,借着从窗棂透进的微弱天光,反复查看自己的手掌——黑色的咒痕已蔓延过腕部,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诡异狰狞的纹路,像干涸凝固的血液,又像是某种深入骨髓的污秽。
      他维持着僵坐的姿势良久,直到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他掀开身上的薄被,无声地下了床。

      脚步落在冰冷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像一缕游魂,悄无声息地穿过虚掩的屋门,停在熟悉的床边。
      常邖在床上沉睡,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听到平稳绵长的呼吸,一起一伏,带着令人安心的节奏。

      他又想起一个月前对方刚醒来的模样。

      “……五天?我昏迷了这么久?怪不得现在饿得要命,怎么只有你在这里,易铭呢……好饿啊,我想吃包子馅饼烧鸡烤鸭……”
      易铭端着一碗粥推门而入,常邖的声音戛然而止。
      虎妞自觉让开床边的位置,端着杯子离开。

      “怎么了?”他见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你……”常邖咽了咽口水,脸颊晕开一片绯红,“你好像,比之前更好看了。”说完,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好看,不对,我是想说,我好像比之前更喜欢你,不是,我就是感觉自己很喜欢你,不对不对,我想表达的是……”
      一连换了七八种说法,最终,常邖泄气地捂住脸,“我不知道怎么了,一看到你,心就怦怦跳得厉害,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有好多说不出来的感受,我一醒来的时候脑子就特别乱,之前也没这样。”
      “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常邖抬头,耸着眉毛,一脸委屈:“特别饿算吗?”

      易铭默默打量着眼前的人。没有了道心束缚的常邖,仿佛卸掉无形的枷锁。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笑意的眼睛,此刻清澈见底,所有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里面,说话时,眉毛会不自觉地扬起,委屈时,嘴角会向下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鲜活生动,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真挚。
      眼前的人与记忆深处那个会拽着他袖子讨饶、会因他的靠近就脸红、会在阳光下笑得毫无阴霾的邖御泽重合了。

      易铭凝视着那个熟睡的身影,他能感觉到常邖身上散发出的平和温暖的气息,与自己周身的冰冷阴暗截然不同。
      他缓缓抬起手,朝着常邖的脸颊方向伸去。他渴望触碰那点温暖,渴望确认这个人的真实存在,渴望用指尖的温度驱散梦中那粘稠血腥的触感。

      在指尖即将触及对方皮肤的刹那,他猛地顿住。
      掌心的咒痕在昏暗中活了过来,随着他的呼吸退隐至衣袖下。

      窗外传来一声遥远的鸟鸣,划破了寂静。

      手指最终悬停在毫厘之外,微微颤抖着,终究没有落下。他收回手,紧紧攥成拳,将那点残存的渴望连同黑色的咒痕一起隐没。
      在床边站立片刻,他轻轻带上门,将那一室的安宁还给沉睡的人。

      青鸟抖了抖羽毛,歪头注视着树下闯入结界的人。
      “我我、我只是路过,不是有意……”
      易铭的目光淡淡扫过地上抖如筛糠的修士,对方衣袍上沾染着西面山谷特有的焦土气息,显然是循着某些不该探查的痕迹找来的。
      “第二十七个,”易铭往前走了一步,“你是这月第二十七个‘不经意’路过这里的人。”
      周遭的空气随他的话落瞬间凝固,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那闯入者的神魂之上。
      “我真的是不小心——”那修士的辩解被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替代,眼球因恐惧而微微凸出。

      是梵音阁的余孽。
      易铭结束搜魂,甩了甩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修士在他的威压下痛苦地蜷缩,皮肤下的血管因承受不住压力而开始破裂,渗出细密的血珠,七窍也渐渐有血迹蜿蜒流下。
      不过几息之间,那人便已没了声息,维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写满了临死前的恐惧。

      易铭移开目光,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黑色的雾气随着他的转身缠绕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不过片刻,便将血肉、骨骼连同那惊恐的表情尽数吞噬殆尽,只余下地面些许焦痕,很快也被风拂平,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清亮的鸣叫拦住他的脚步,另一只青鸟携风而来,化为一缕黑气没入他的识海,将远方的消息尽数告知于他。
      没一会儿,又一只青鸟在他的掌心成型,乖巧地等待他的指令。
      “引鱼仔到邖包那里……”他低声吩咐,声音淡漠,青鸟歪头聆听,“……其他的,按计划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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