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的遗愿清单》天歌雨薄

2、升卿

　　男人把盒子往袖中一塞。“这可不能给你，除灵师。”

　　和他的面容一样，他的声音也是冷的。

　　望舒敏锐地感觉到，身体的疼痛好像被关进了隐秘的房间，突然随着对方的动作消失了——那个盒子可能对自己很重要。

　　但此人看样子本事不小，她想强抢回来，根本痴人说梦。

　　她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表情，“你认识我？”

　　对方面无表情，“是。”

　　“我是谁？你又是谁？”

　　男人道：“你是除灵师，而我是灵师，你的上峰。你可以叫我升卿。至于你的名字……你可以现在取一个。”

　　望舒道：“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做我的上峰？”

　　升卿金色瞳孔中目光深邃，“从你成为除灵师的那刻起，就要抛弃一切过往。名字，也一样。”

　　天边一轮明月正高挂着，月光皎皎，投在望舒脸上，她便随意道：“就叫望舒吧。”

　　升卿深深看着她，缓缓道：“望舒。”

　　望舒道：“灵师，除灵师都是什么？”

　　升卿道：“世上有人与灵。凡非人者，皆是灵。若有怨念，化作怨灵。你如今是除灵师，便负责度化怨灵，有朝一日成为灵师，可以统辖世间之灵。”

　　“度化怨灵？”

　　“那些蛙僧就是怨灵。”

　　升卿手一挥，荷塘边出现一道幻影。

　　书生拿着棍子狠狠追打那些青蛙。

　　青蛙们刚开始呱呱地问为什么，后来便只是骂他。刚开始四处躲避，荷丛、水底，可是躲得过一次，躲不过那人一夜的追杀，到后来干脆不躲了，一个接一个的，往那男人身上扑过去。

　　哪怕没什么杀伤力，也锲而不舍的挠他，被书生一个个抓住，或是踩或是捏碎，或是用棍棒打，最后变成了一地的血肉。

　　书生泄了愤，把棍子往地上一摔，扬长而去。

　　望舒喉头一梗。原来她之前看见的那一幕，是蛙僧死前的记忆。她头颅中的疼痛，是蛙僧死前经历的。

　　她来迟一步，什么也没有改变。

　　升卿冷冷道：“蛙僧所求，不过是死得明白。如今心愿了，怨灵散。”又指向一处道，“这就是蛙僧给你的谢礼。”

　　望舒回过神，往空中的水球看去，“这是什么东西？”

　　“蛙僧的天赋宝物，凉泉。你白天身热如焚，凉泉可以解你身上的热毒。”

　　原来他连自己身上的热毒都知道。

　　凉泉可以解决自己身体灼热的问题，也许继续跟着升卿做下去，自己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疼痛也可以解决。

　　她没有记忆，来到这个地方，有人带着总归要好一些。等她熟悉了这里，有了一些本钱，也许可以找回自己的记忆。

　　对方现在不愿意和他分享盒子的秘密，但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他瞒不了她多久。

　　“我为什么要成为灵师？”

　　升卿道，“你的疑惑，到时都会解开。”

　　她不置可否，又问：“刚才那个盒子里面是什么？”

　　升卿道：“你到时自会知道。”

　　“好吧。”嘴可真严。“那我们接下来去干什么？下一个任务？”

　　升卿道：“把凉泉吃下。”

　　望舒伸手一抓，把凉泉吞进嘴里。一下肚，果然感觉清凉之意从喉头流往四肢百骸，遍布全身，不由闭上眼。

　　几息后再睁眼时，见升卿已往前走了几步，地上的坑洞已经重新填上泥土。

　　升卿道：“跟我来。”

　　二人行至小路，一侧竖着草木茂盛的山壁，升卿沉声道：“天狗！”

　　声音如水波一样像四周扩散而去，不多时，便从山上跳下一只走兽来。

　　形如狸猫，金眼白毛，身如马大，臀有云纹。

　　天狗大嘴一张打了个哈欠，双耳一抖，走上前来，用大头往升卿身上一拱一蹭。

　　升卿揉了揉那只大头，对望舒道：“来。”

　　望舒还没动，天狗睁着大眼睛往望舒走去，嗅了嗅她的腿，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眸子里露出些轻蔑，转身就跑。

　　升卿一把攥住那根粗壮蓬松的长毛大尾巴，只听“喵”地一声，叫声暴躁，天狗回身抓了一爪，被升卿冷静躲开。

　　升卿拍了拍天狗的臀，“过不了多久，她就是自己人了，你忍忍。”

　　天狗这才听话，等望舒走到它身边时，微微压低了身体。

　　望舒道：“自己人是什么意思？”

　　升卿拍了拍天狗的背，示意望舒上去，道：“就是让你成为灵师。”

　　望舒不置一词，一手按住天狗肩部，翻身上狗道：“你坐吗？”

　　升卿道：“我步行即可。”

　　升卿往前走了几步，天狗跟在他身后，两人一狗往村镇走去。

　　天光已亮，沿着一条弯曲的石道步入镇中，道路变直，一眼可以看见路头，两侧商铺屋舍整齐，道前摆着些小摊，小贩吆喝着售卖些杂物菜肉。

　　望舒看着来往的行人和路过的商贩，发现竟无一人注意到自己和天狗。

　　是自己一行人太普通了，还是这些人看不见？

　　下一秒，一个行人从天狗前面走了过去，半个身子穿过了天狗。

　　望舒道：“我们没有身体？”

　　升卿道：“我施了术才会如此。天狗是灵兽，还是少在人面前招摇。”

　　望舒点头，忽听一阵桌椅碰撞之声，接着一处屋舍大门打开，一名魁梧妇女追着一位书生打将出来。

　　那妇人手持擀面杖，面色凶悍，叉腰骂道：“好你个吴生，几个月前我便怀疑你去风流，你倒好，编些理由糊弄我，我还当你能改，谁知道你个不要脸的，现在青楼的小蹄子把欠条都送到家里来了！”

　　那书生脸色涨红，怒道：“你少说两句！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望舒认出他原来是杀害蛙僧那人，此时头戴方巾，脚踏长靴，瞧着比杀蛙那晚整齐——亦或是道貌岸然许多。

　　想来是花了家里银子还屡教不改，终于东窗事发被娘子发作了。

　　吴生见已经有人驻足观看，忙道：“我们回屋去说。”

　　“你还知道面子，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没钱还跑出去嫖，你还有什么面子！”

　　说着怒从心头起，扬起擀面杖去打人。

　　吴生往后一躲，骂道：“你个悍妇，我真后悔娶了你，竟连相公都敢打！早晚休了你！你给我住手！”

　　“好哇，我还后悔嫁给你呢！有本事你就休了我，看你拿什么吃，拿什么穿！哼！”

　　妇人把擀面杖往吴生砸去，吴生“呀哟”一声，头上肿起一个包来，又听他娘子一句话引得周围看客窃窃私语，似有取笑之声，顿觉斯文扫地，梗起脖子冲众人驱赶道：“去去去！看什么看！”

　　围观的也是附近百姓，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他如此恼怒，也就假装没看见走了。毕竟是个秀才，万一日后高中呢，他们平民百姓可不好得罪。

　　吴生心想：等中了举人就休了这悍妇！无奈眼下还得靠着她过活，便摆出一副笑脸，凑上前冲妇人道：“娘子莫生气，我说的都是气话……”

　　妇人一把将他推远，“气话？狗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说气话！别想我再给你还青楼的欠条，你自己还去吧！”

　　“啊？这……我哪有钱还啊……娘子……”

　　“别叫我娘子，你不是要休我吗？不用你费事，我今天就休了你！”

　　“什么！？”

　　一番鸡飞狗跳，那妇人着实彪悍，任由吴生赔着笑脸说好话，她却毫不动摇。

　　望舒无意再看，瞧了升卿一眼。

　　升卿拍了拍天狗毛茸茸的屁股，望舒就觉得周围景象快速后退，这才发觉原来天狗脚程很快，之前升卿却让天狗慢慢踱步。

　　她偏头去看升卿，升卿不在天狗身上，速度却和天狗一样快，缩步成寸，身形稳健，只有头巾下掉出来的一簇墨发正在飘动。“你是故意去看他们的？”

　　升卿冷冷道：“天道昭昭，因果有报。”

　　望舒唇角浅浅一勾，郁闷稍减，但很快笑意又散了去。

　　不多时，天狗速度减缓，在一道大河边停了下来。

　　望舒翻身下地，踩上平坦河床边满地的鹅卵石，道：“我以为我们是要去做下一个任务。”

　　天狗到河边饮水，升卿道：“总要吃饱喝足。”

　　望舒这才想到，原来她从醒来到现在粒米未进，却丝毫不觉得饿。

　　“为什么我不饿？”

　　升卿道：“世上有千百种灵，都各不相同，你不饿也并不奇怪。可吃却是要吃的。”

　　天狗捕猎的模样更像一只棕熊，不一会儿四条腿毛发已被河水浸湿，身上也落一层水珠。

　　它叼着一只大鱼上来，放在地上，用力转动身体抖落身上的水，又自去河里玩耍了。

　　望舒被甩了一身的水。

　　这鱼全身皆粉，腹鳍宽大如翅，还活蹦乱跳，被升卿一把握住，像被铁钳夹住一样动弹不得。

　　升卿徒手杀鱼，剜腮剥鳞。

　　望舒有些惊奇，升卿这高岭之花的模样竟也洗手做羹汤，看来是她狭隘了。望舒捡了些柴火，架起柴堆烤架，正要问如何生火，只听升卿叫道：“宋无忌！”

　　天上忽然便出来个红色小火苗，猛然变大，成了个拳头大的火球。那火球道：“叫我干什么？”

　　升卿用棍子叉着鱼，指了指地上的柴堆。

　　火球忽然变换形状，化作一个一身赤衣、须发皆红的英俊男人。

　　他目光如炬，大咧咧在升卿身边坐下，口吐一簇火苗，将柴堆引燃。

　　升卿把鱼架好，对望舒道：“这是宋无忌，是个火精。”

　　宋无忌啧了一声，“跟她说，不跟我说是吧。”

　　升卿瞥了他一眼，“你若稍候，我便已言尽了。”

　　望舒见他们二人交流，心想升卿对天狗、宋无忌倒还算温柔，看来并非一块铁板。

　　宋无忌哦了一声，自己问道：“小姑娘，你是？”

　　望舒道：“我是望舒，是除灵师。”

　　宋无忌一挑眉，“什么是除灵——”

　　“再加把火。”升卿冷声道，一把拍在宋无忌肩上，看向他的瞳孔几乎缩成一道锋利冰冷的细线，显出一种非人的冷酷。

　　宋无忌转头看了眼升卿，顿了下，回头冲柴堆喷出一道火柱，让火堆烧得旺旺的。

　　望舒低头，用木棍刨了刨火堆，在底部刨了个风腔，假装没注意宋无忌的话。升卿对她有诸多隐瞒，现在还不是质问的时候。

　　待鱼烤熟，天狗已吃饱了上岸来，蹲坐在几人身旁。

　　“来，尝尝。”

　　三人分着一条大鱼的肉，望舒道：“这鱼并没放任何调味之物，竟然如此鲜美。”

　　外边一层酥香鱼皮，裹着细腻鲜香的鱼肉。鱼肉入口即化，合着鱼皮嚼两口，便顺着喉咙滑下去，只觉得从口到胃都香了，肠子也都跟着化了。

　　宋无忌大口吞下一块鱼肉道：“小天狗最会抓鱼了！”

　　升卿慢条斯理将口中鱼肉咽下道：“这鱼名叫肉蝶，生有翅鳍，肉嫩而鲜，食之口留异香。不过天狗之所以喜欢，还是因为这对翅鳍。”

　　升卿将地上被扯下的两张粉色鱼鳍拿起，放在手心。两张鱼鳍重合，随后振动着缓缓飘起，互相接合，变作一只硕大的粉色蝴蝶，扑闪着靓丽的翅膀。

　　天狗立刻来了精神，伸爪去抓。那蝴蝶忽闪着翅膀飞走，天狗便跟着追去了。

　　望舒站起来，看着天狗远去的背影，那颠颠的屁股像桃子一样，有些可爱。

　　她静默片刻，开口道：“天狗跑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路？”

　　宋无忌道：“去哪儿？”

　　升卿道：“肉蝶已经没了肉身，只剩下一对翅膀，跑不了多远。”

　　望舒默然，重新坐了下来。此时无事可做，才发现自己实在有些焦躁。

　　又怎么不急呢？她有太多的疑问。

　　可现状如此，再急也没用。倒不如放下心事，等着那个一切揭开的时机。

　　宋无忌目光在二人间转了转，化成一团火球消失在空中。

　　望舒到河边洗了洗手，看见自己的手相当粗糙。

　　她想，自己以前一定很能干活。

　　天狗果然很快就回来了，那肉蝶已被它吃进肚子里。

　　天狗载着望舒重新上路，很快又停了下来。

　　几人身处大山当中，望舒下地往前走了几步，只见脚下一条极为狭窄的小道弯弯曲曲往前延伸进幽深的深林，小道两侧全是半人高的野草，几乎不见人行的痕迹。

　　她转身想问升卿，却见天狗和升卿都已不见身影。

　　难道这些任务都只能她一人独立完成？因此升卿在她醒来时不见踪影，在她取到盒子时才突然出现。

　　望舒沿着蜿蜒山路走了会儿，偶尔停下，给慵懒的过路蛇让路。她看不见路的尽头，倒是在路边发现些野狼的脚印。

　　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望舒捡起一块尖锐石头握在手心，闪身到树后，紧盯着声音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