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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蛙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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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剧烈的疼痛逼着她晕过去，又醒过来，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黑暗里，身体好像在蒸笼当中，又像在大夏天的马路上被四十七八度的高温炙烤着，空气灼热而令人窒息。
又闷，又热。
她是被人一块儿块儿剁成了肉块，又锤成了肉馅儿，包进包子，在笼屉里面蒸着吗？
不知过去多久，几声蛙鸣唤醒昏沉的意识，清凉的液体包裹全身，所有气闷和灼热逐渐退去，就连刺骨的疼痛都因此减轻了些。
望舒终于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一张人脸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
望舒吓得猛一退，身后却挡着几根异常粗壮的梗，一撞便剧烈颤动起来。
好在双手已经伸了出去，狠狠将面前人推开，她定了定神，看清眼前人长什么样子。
面前男人长着一张英俊脱俗的脸，表情单纯，头上光溜溜没有头发。
大半身体和她一样全浸在水中，只露出肩膀和头，水下健硕的身体裹一身白色长袍。
这人被她推开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眨眨眼，绿色瞳孔中眸光清澈。
望舒再往周边一看，自己正置身一片荷塘中，澄清的蓝色湖水挨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碧色。
四处生长、高低有致的荷叶丛被惊动，从中钻出好几个人。
一样穿着白衫，一样光头。
望舒不由震惊，这几人的长相身材竟一模一样。
被她推开的男人开口说，“你中暑了。”
其他几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围上来，七嘴八舌的。
“给你泡一泡。”
“水里舒服。”
身上莫名其妙的灼热确实消退了。但那疼痛即使消退许多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犹如跗骨之蛆，她压着眼皮，逼自己适应。
“你们是谁？”
对面的人答。
“青蛙。”
“和尚。”
“青蛙和尚！”
又异口同声道：“蛙僧。”
“多谢搭救。”
蛙僧们一个接一个凑在她身边围着他笑。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我的？”
蛙僧们指向池塘边的一棵大树。“就在那里。”
望舒转头看去，果见岸上十来米处有颗一人粗的大树。
夏日的阳光炽热无比。哪怕树下漫布林荫，也常常有人中暑。
“我们经常在这里捡到人，前天还捡到一个人，不过他是男人，你是女人。”
望舒点了点头，问，“你们之前认识我吗？”
蛙僧们摇摇头说：“不认识，你是从外地来的吗？”
“是啊。”她说，表情却空茫。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那棵树下。
对了，她长什么样子？
望舒低下头，从水面上看见一张五官英气的麦色脸庞，只是嘴唇失了血色，头发乱糟糟的。像一条丧家之犬。
她的家在哪里？
望舒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一件白麻袍子，沾了水之后隐隐约约透出肌肤的颜色。
和蛙僧们身上的是一样的。
“这衣服……”
蛙僧们很诚实，道：“你之前的衣服很脏，会污染我们的池塘。”
望舒心念一动，“我之前的衣服还在吗？”
也许可以找到一点和自己真实身份有关的信息。
蛙僧们向池边一指。
望舒往池边走了过去，身体离开阴凉处，渐渐暴露在烈日下，每走一步都感觉痛苦渐渐回笼，浑身被晒得发疼。
她找到一件脏兮兮的褴褛，破破烂烂，满是血污。
看来是不能穿了。
望舒走回荷叶的遮盖下，不由自主把身体往水下沉了沉，让自己包裹在清凉的池水中，享受着荷叶的庇护，对蛙僧们苦笑，“我的衣服恐怕是不能穿了。”
蛙僧们笑：“你身上的送给你。”
“谢谢。”
“太阳很快就下山了，你稍后再走吧。免得又中暑了。”一个蛙僧说完钻回了荷叶丛中去，有几个也跟着去了。
最后留在她身边的，是刚开始的那个蛙僧。
“他们去做什么了？”
蛙僧说：“把你拖回来太累，都去休息了。晚上再出来找吃的。”
想了想，他又说，“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吃的。不过池里有鱼，你饿了就抓来吃吧。”
望舒道：“不用了。”她感觉不到饥饿。
蛙僧眨了眨那天真清澈的绿眼睛，“好吧，你想吃的时候，我也可以帮你抓。”
“多谢。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去休息？”
蛙僧道：“我怕你踩到石头，滑倒了，淹死。”
望舒道，“这池塘没有我人高，不会出事的。”
“确定吗？”蛙僧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担心。
“确定没事，你去休息吧。”她也不好让救命恩人劳累，一直看着自己。
蛙僧犹豫片刻，点点头道：“好吧，我会在后面看着你的。”
说完，他转身向他的同伴们走去。
望舒看着蛙僧离开，也往荷塘深处走了走。
刚刚只不过是在太阳下面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所以目前还不能离开池塘。这池塘里的水真是让人舒适。她最好等到天黑再出去。
刚走几步，也不知踩到什么东西，滑腻非常，圆圆的。望舒一下子就掌握不了平衡，摔进水中。
整个人手脚本能地挣扎起来，但还是慢慢向水底沉去。
眼前是被她手抓脚蹬的挣扎搅浑些的湖水，还有自己鼻腔和口中吐出去的巨大泡泡。
但她很快被人抓住脖子，提小鸭子一样提了起来。
蛙僧把人扶好，“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吧。鹅卵石很滑，容易摔倒。”
望舒用力吐出几口湖水，闭着眼睛挤掉流进眼睛里的水，突然用两只手狠狠的抱着头。
好痛，好痛啊！
蛙僧疑问：“你怎么了？”
蛙僧拍了拍望舒的背。
望舒听见蛙僧的声音，狠狠压抑住急促的呼吸，用力睁开了眼睛，忍着、压着，直到剧烈的疼痛慢慢褪去。
望舒如释重负，看向蛙僧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终究还是压下了心里的不祥，笑了笑，“没事。”
刚刚被救起来的时候，突然眼前闪过一道莫名其妙的画面，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青年男人拿着棍子向自己狠狠的敲来。然后就是满目的血红，什么也看不见了。
直到蛙僧拍了拍她的背，她才从那种恐惧中惊醒过来。
那种感觉太过真实，好像自己曾经真的被那个人杀死，被他一棍一棍打出血来，打得头颅骨都碎了。
可她全身没一点伤痕。
应该只是幻觉吧。
望舒跟着蛙僧进了荷塘深处，坐在一个凸起的岩石上，背靠几根紧密的荷叶，缓缓闭上眼睛。
蛙僧们有的也靠着岩石，有的靠着荷叶，有的干脆钻进了水里去。
池塘变得静谧起来。
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一阵微凉夜风吹来，荷叶扑簌簌抖动，带来久违的声响。
望舒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竟一觉睡到天黑。
身边已经没有了蛙僧的身影。
她试探开口，“蛙僧？”
荷塘中响起几声蛙鸣。
几只青蛙跳上低处的荷叶，让她一眼就能看见。
健壮的青蛙们有着线条流畅的身形，肌肉有力的大腿，绿眼和背上的花纹一个颜色。
“呱。”
“我要走了。”
蛙僧们和她道别，“再见呱。”
“呱——”
一时间周围蛙鸣声此起彼伏。
望舒呼了口气，往岸上爬去。
一阵劲风呼过，几片荷叶被砍倒，望舒惊了一跳，连忙走出高高的荷叶背后。
没了叶子掩映，转身借着月光看见一个人，看清半个脸庞。
是他！
是那张脸！
再一看那人穿一身青色单衣，手里果然握着一根长长的粗棍子。
方才他正是用这跟棍子，在荷叶丛中乱打！
望舒的脑子突然钻心地疼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人，会杀了她吗？
她方才看见了未来？
望舒往后退了一步，呼吸急促起来，目光转动，悄悄寻找地上的石头木棍。
那个男人也看见了她。
看见她湿淋淋的长发和白色长袍，他眉头一皱，目露寒光，“你是……蛙女？”
如果方才只是一种猜测，现在就是切切实实的危机感骤然升起。望舒浑身绷紧，随时都能暴起与对方扭打，语气勉力维持冷静，“你说什么？”
那人突然又眉头舒展，道，“原来是人。”他方才一时想错了。蛙女在夜里变不成人。
月光下，他隔着湿透的棉麻衣服朦朦胧胧看见她的身体，不由咽了咽口水。
“小姐，方才冒犯了。”他歉然地做了个礼，书生气的脸上泛起一点红晕。
对方收敛了杀机，望舒松了口气，她无法放下防备，但眼下转身就逃似乎也不是好办法。
她刚要开口敷衍几句，一声蛙叫却吸引了那人的注意力。
“呱。”
几只青蛙跳到地上，“是你呱。”
“呱，你怎么来了？”
青蛙的声音很轻快。
男人看见了青蛙，眉头顿时吊起来，举起棍子往青蛙打过去，“该死的妖精！”
那凶狠的模样让她心里一抽，恨不得转身就跑。
她不愿意死。脑袋被砸得稀巴烂的剧痛太过令人畏惧，她怕自己真的体会到。
可如果她走了，蛙僧们就没有活路了。
对于小小青蛙来说，这根棍子粗壮得像撑着天的不周山，轻易可以把它打成肉酱。
哪怕健壮有力的大腿一下子可以跳出身长的十几倍距离，可它抱着善意来见这个男人，并没有防备，不慎被扫到了，于是啪地掉到地上，内脏好像被打碎一样，软绵绵坐不起来。
旁边的青蛙都叫起来，而池子里有更多的青蛙跳出来。
“为什么呱！”
“凶手，凶手！呱！”
男人又是一棍下去。
蛙声鼎沸。
这回，被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攥住了。
望舒抓住了那根棍子。
“住手。”
她咬着牙，救命之恩，不可不搏。
何况，她不一定打不过对方，对方也不一定会杀了她不是吗？世界上哪有什么预知未来？也许之前看见的那一幕只是幻觉呢。
“小姐，这是何意？”
男子欲抽回棍子，竟抽不动。这姑娘的力气出乎寻常的大。
“你为什么要打他们？”
男人闻言答道：“小姐你有所不知，这些蛙僧乃是妖孽，偷了我的金银。这等害人的妖物，岂能容他存活于世。”
那些青蛙听了都齐声反驳。
望舒心中一冷，不过偷窃便要造杀孽？
可要说蛙僧偷窃……她皱起眉，心里是不信的。这些蛙僧单纯善良，怎么会偷人钱财，他们偷了钱财又拿去做什么？
望舒道：“其中恐怕有误会，他们拿你的金银做什么？”
男子轻蔑一笑，“哼，谁知道他们拿去做什么。总归是白天变作人形，拿去花了。”
“啊！呱呱呱！”
“你骗人，呱！你骗人！”
“我们才没有，呱！”
男子全然不理。“小姐莫要被妖孽蒙蔽，他们说的话怎么当真。”
望舒死死攥着棍子，问道：“请问你的金银是何时丢失？”
男子道：“前日。”
望舒心想，这就是蛙僧前天救下的那个男人吗？
“我不慎中暑晕了过去，被蛙僧拖进池里，离开时身上金银便丢失，必是被这些妖孽拿了去。这些妖孽手脚不干净偷人钱财，小姐你且放手让我铲除这些妖孽。”
男人愤愤不平，又是用力拉了一把棍子，谁知仍然没有抽出来。
他面露尴尬之色道：“小姐可否放手？”
望舒却迟迟不放手，他顿时面色涨红，“你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怎么会连一个小女子都比不过！
“这些蛙僧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说着，望舒突然放了手。
男子正用力拽她手中的木棍，这一下失了对抗的力，往后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望舒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人提了回来。
这一下拉扯，男子胸前衣襟散开，露出胸颈的皮肤。
望舒眉头一皱，凑上去看清楚，鼻子更用力嗅了嗅。
男子气得一把把她推开，只觉自己连一个小女子都比不过，真是面上无光，顿时心生恶念。
可他却不敢真的对望舒做什么，他是村里的秀才，若是这女子第二天跑到村里一闹，再刺激了家里的母老虎，母老虎又闹起来，他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男子心里不忿，嘴不饶人，“你如此护着这些妖孽，真是是非不分！”
望舒闻言冷笑，抬手指着男人，“你满身脂粉香气，明明是你自己去青楼把钱挥霍一空，被你的女人发现，在你脖颈处抓出伤痕，想必你不堪其扰。为了安抚她推脱责任，连这种拙劣的谎言都想得出来。”
那男人捂住脖子上指甲的抓痕，面色骤变：“你胡说！”
望舒冷冷瞪着他。
“你说你前天走时便没了银子。可你在蛙僧池中解暑，浑身湿透，回家必然要更衣梳洗，那么一定会发现自己钱财丢失。既然发现钱财丢失，又怎会今天才来。甚至你还有时间和金钱先去青楼一逛。”
男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在青楼饮酒喝醉了，不慎花光所有的金银，回家便被家里那个疯婆子抓得浑身是伤，心里气不过才来这里泄愤。
想不到只是杀几个区区的青蛙也有人跳出来阻止，真是流年不利。
望舒见男人面色变化，也知自己说对了，便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只不过是几个无害的蛙僧，你大可以回去告知你的家眷，说蛙僧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主动用金银回报，这也叫天经地义。今天放过他们，于你的名声无碍，你说呢？”
男人的面色变了又变，看向望舒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毒。
望舒心里一惊，但面色不变，毫不退步。
男人狠狠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直到男人背影不见了，望舒才松了一口气。
“呱呱！”
脚边的青蛙叫了起来。
望舒低头去找那个受伤的青蛙，把它捧起来。
那青蛙却在她手里蹬了蹬腿，好像全然没有受伤过一样，蹲坐了起来。
望舒惊讶地疑声道：“你……”
那青蛙呱了一声，从嘴里吐出一个红枣大的小水球。这时围在周围的青蛙也各自从口中吐出一个小水球。
水球腾空而起，往空中聚拢，变成一个拳头大的大水球，仿佛有着生命一般静静涌动，却一直维持着球形。
手里的青蛙跳下她的手去，那个水球便自动飞到她手心上空，落进手里。
这水球一碰到她的皮肤，就带来一股清凉之意，流动全身。接着水球又自己飘到了空中。
望舒甚是惊奇，去看那些青蛙，只见那些青蛙一个一个抬起前肢指向那棵大树。
望舒看向那棵大树，只见树下有一个小土包，在月光下发着微亮的白光。
“这是什么？”
望舒说着，低头去看那些青蛙，却见地上哪儿还有什么青蛙。
她又往荷塘中去寻，却见刚才还葱葱郁郁的碧绿荷塘，俱是枯黄莲蓬和断茎枯叶。
一息之间，周围夏景就变成了深秋。
望舒惊疑不定，又想到刚才青蛙指给她那个东西，转身去看，只见白光还在，但葳蕤大树此时叶已稀疏。
越是走近那白光，望舒越有一种诡异的紧张感。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每跳动一下，就唤起身体的疼痛，如重锤、如刀割。
走到树下去刨那个发着白光的小土包，不久就看见一个黑色旧木盒。
望舒呼吸一窒，深深吸了几口气，正要去捧那盒子，眼前却突然刮起一阵飓风，风沙迷眼，她一时蹲不稳，向后摔在地上。
耳边是呼呼风声，等声音渐小，望舒睁开眼睛，只见不远处竟站着一个男人。
他头系一条黄巾，穿黑衣，踩玄履，五官冷峻，轮廓分明，一双金黄色竖瞳，像某种无情的冷血动物。手里正捧着刚才那个木盒。
有恩手一撑地，立马站起来退后几步，警惕地望着对方。
对面的男人轻轻歪了歪头，面色冰冷，像黑暗中一条择人而噬的蟒蛇，吐着信子端详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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