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的遗愿清单》天歌雨薄

3、小桥村

　　野狼没有出现。

　　草丛开了个口子，走出一个面色枯黄的小女孩来。

　　那小姑娘八九岁模样，面黄肌瘦，用蓝色碎布条扎着两个整齐的小辫，发丝枯黄，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藏蓝色旧衣，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

　　“姐姐，你迷路了吗？”

　　望舒点了点头，“是，小姑娘，你住在附近吗？”

　　“我住在山后面的小桥村里。”

　　望舒弯下腰，平视小姑娘的眼睛，“离这里远吗？”

　　小姑娘点点头，“很远的，我走了很久了，还没走到。”她眼珠转了转，“姐姐，送我回家吧，我让我娘收留你。”

　　鬼灵精。望舒道：“好，我背你。上来。”

　　她反手拍拍自己身后，小女孩绕到她身后跳了上去。

　　望舒背着小女孩，随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喜娃。”

　　望舒背人走了半晌，额头已有一层薄汗，问：“还有多久？”

　　“再走一个时辰就到了。”喜娃用袖子给望舒擦了擦汗，“这座山大的很，路又陡，平时没人愿意走的。大家都沿着河走几十里路去清水县。”

　　望舒疑问道：“那你怎么走到这里？”

　　喜娃揪了揪自己的辫子：“我本来要去山后面，又想回家去，只能走山路了，山路和河道方向又不一样。”

　　“你一个人在山里，不怕有野兽妖精？”

　　“白天没什么，这座山得太阳下山才有野兽出来。”

　　“你去山后面干什么？”

　　“娘叫我去江夏镇里学裁缝去，可是我想娘了。我这一走，家里又少个人干活了。刚好最近下雨，林子里很多菌子，我摘了回去让我娘卖，她能过的好些。”

　　望舒道：“你这么小，就给家里干活了？”

　　“那当然，我摘菜可快了，还会帮我娘做饭，缝衣服！”

　　“真厉害。”

　　一路说着话往前走，一个时辰后，望舒终于带着喜娃走出了大山。

　　走出茂密的丛林，眼前是夕阳下的村庄。

　　茅草顶的土房稀稀拉拉排列在交错的青石路两边，间隔着大片大片的农田，长着深绿色的小麦或青白的菜苗。

　　路边有个穿着粗布短衣的中年人，看上去快五十岁，裤腿挽到小腿处，穿着布满湿泥的草鞋，手持一根三米长的竹竿，竿头系着白色布条，赶着一群花鸭子。

　　那人看见他们两个，眯了眯眼，叫道：“是不是喜娃？”

　　喜娃听了，从望舒身上跳下去，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刘爷爷，是我。”

　　刘福临笑道，“你怎么从山里出来了？”

　　喜娃举了下手里的袋子，“我去山里采蘑菇了。刘爷爷，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了。”

　　“好好，你去吧。”刘福临点着头。

　　喜娃回头冲望舒招了招手，刘福临见状问道：“喜娃，这个姑娘是谁？”

　　喜娃道：“路上遇到的姐姐，是她背我回来的。望舒姐姐，这是我们村长刘爷爷。”

　　刘福临看向望舒，笑容亲切，打趣道，“那真是多谢你了，喜娃是个宝，可不能丢了。”

　　望舒道：“村长客气了。”

　　喜娃嘻嘻笑了声，拉着望舒走了。

　　喜娃的家在村里靠边的位置，两人离门口还有两三丈，喜娃就叫起来，“娘！”

　　她提着口袋冲了过去。

　　门口有个年轻妇人正把一盆水泼到地上，听见喜娃的声音，木盆砰一声掉到地上，滚了几圈，沾满土灰。

　　望舒缓步过去，见那妇人容貌尚佳，但神色憔悴，此时她看着喜娃，半张着嘴，似乎不可置信，喃喃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喜娃捡起了盆子，放到一旁的石台上，过去拉住妇人衣袖，“娘，我给你带菌子回来了，你可以拿去卖——”

　　“我要你带什么菌子！”那妇人突然厉声道，甩开喜娃的手，“叫你出去，你竟半路跑了回来！你，你是要气死我！”

　　喜娃被吓得一抖，怯怯说：“娘，我想我近来不在家，你要是拿菌子卖了钱，也能过得好些……”

　　“谁要你的钱！”妇人骂道，最后两个字却带了哭腔，抬头看了看天色，只好压着心气儿道：“过几天我亲自送你去，你不许再这样。”说完，含泪轻轻摸了摸喜娃的头。

　　“知道啦，娘。对了，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姐姐，就是她背我回来的。”喜娃指了指望舒道。

　　望舒这才走到妇人面前，“见过刘姐姐，我名叫望舒。路上喜娃和我说起你，她是太思念你了，所以想回来看看你。”

　　妇人却冷哼一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看向望舒的目光有些冷。

　　望舒捕捉到其中一闪而过的怨恨，不由怔了怔，再看去时，那妇人已垂敛眸子，平静道：“多谢妹子送我家喜娃回来，辛苦了，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吧。”

　　望舒心虽疑惑，却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她跟着刘娘子进了屋，只见屋内简直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想必穷困的很，难怪喜娃一个小孩子还惦记着采菌子补贴家用。

　　刘娘子道：“望舒妹子坐吧，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望舒忙道：“刘姐姐，我不饿，你还是把吃的省下吧。”

　　刘娘子笑道：“没事，反正我家男人回来也要吃饭的。”说着便拉着喜娃进了厨房，关上门。

　　望舒放轻脚步，来到门后偷听，只听妇人道：“今天的事，给任何人都说我让你摘菌子去了，不许说出去学东西的事，听见没有！”

　　喜娃乖乖应了声好，厨房内便响起柴火噼啪之声。

　　望舒回到原位，不多时就见喜娃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小块白心的红薯啃着，走过来给望舒也递一块。

　　“娘说我找一天菌子饿了，让我先吃块生的垫一垫。望舒姐姐，你也吃吧，背我肯定很累。”

　　“多谢。”望舒接过来，未熟的红薯很硬，不过看喜娃吃的那么香，她也感觉味道不错了。

　　喜娃悄悄凑到望舒耳边小声说：“望舒姐姐，你别把我要出去学裁缝的事情告诉别人，娘不让我说。”

　　望舒点头称是。

　　不一会儿，刘娘子把晚饭端上来，有四碗白水，一盘野菜，四块红薯。

　　“我家没什么值钱东西可吃，妹子别嫌弃。”

　　望舒道：“这已经很好了，我过来蹭吃蹭喝是沾了光，哪里会嫌弃。”

　　刘娘子笑笑，并不当真，但也算接受了望舒好意。

　　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望舒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肤色黝黑、体型瘦弱的男人进了屋，这是刘娘子的丈夫刘大。

　　他看见望舒时一愣，“你是……”

　　刘娘子道：“这是外村来的望舒姑娘，在我们这儿休息一晚。”

　　男人有些不解，“为什么在我们家？”

　　喜娃说：“爹，我今天去山上摘了些菌子，结果不小心走得太远了，还好遇到望舒姐姐背我回来。”

　　男人长“哦”一声，“那真是感谢望舒姑娘，你就在我们家住着，只要你不嫌弃。”

　　他走到饭桌前坐下，“不知道望舒姑娘来我们村有什么事吗？”

　　望舒道：“我本是四处云游之人，行到小桥村，自然也要进来看看，不料在山里迷了路，还好遇到喜娃。”

　　“那你和喜娃太有缘分了。”男人笑道，指了指桌上饭菜，“来，吃饭。”

　　几人都坐下来吃饭，不多时消灭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望舒妹子打算在村里待多久？”刘娘子道。

　　望舒道：“我打算多待几天，体会体会村里的风土人情，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各位？我这有些铜板……”

　　男子忙道：“不用不用，你把喜娃送回来，哪儿能要你的钱。就安心住下。”

　　刘娘子没说话。

　　望舒点点头，“那就谢了。”

　　饭后，刘娘子和喜娃住了一个屋，刘大打了个地铺，把喜娃的房间给了望舒住。

　　第二日，鸡鸣以后，天边刚刚有些光亮，各家的妇女都起来做了饭，男人们吃完就去了地里。

　　望舒出门，在村里散了散步，又去村前看了看，只见一条数丈宽的大河横在面前，隔绝了对岸的道路。

　　河水粼粼，微风不燥。

　　望舒慢慢在河边踱步，走了一会儿，见面前有几个石碑，便走过去查看。这些石碑有些年头了，碑身棱角变得圆滑。

　　望舒伸手抹了抹石碑上的灰尘，见上面有一副画，虽然印迹变浅，但隐隐还是能看清上面刻画的内容。

　　这是一个“桥孩”的传说。

　　大河边有着一个村庄，新建一道桥梁。桥梁建成以后，村民每每深夜听闻有小孩打闹嬉戏之声，吵得人无法入眠，长此以往，村民精神恍惚。

　　有一日，村民来到桥上，见几个小孩模样的妖物在桥上玩耍，他们便把这些妖物捉住绑上石头，沉入河底。

　　之后，村民夜里不再受扰。

　　望舒再往前走，转过一道河湾，只见一座石桥屹立于水面之上，却并无人行走。

　　有人拉着货，像从城里回来，沿着河边走来，显然仍是绕了喜娃口中那几十里的路。

　　望舒若有所思。

　　一辆牛车从远处缓缓赶来，装箱的货物用软布遮着。

　　望舒问赶车的男人：“大哥，你这是装的什么？”

　　男人道：“哦，去城里拉了几匹彩布。”他仔细看了看望舒，“姑娘，你不是村里人吧，我怎么没见过你？”

　　“是啊，来朋友家里做做客。”望舒问道：“大哥拉货为何不走河上那座石桥？”

　　男人面色一变，道：“那座桥还不能走。”

　　望舒道：“为何？”

　　男人道：“还没建好呢……行了行了，我拉货去了。”说完摆摆手，赶着车走了。

　　望舒见他面色不愉，语气烦躁，也不再问，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见日头渐高，她虽然热毒已解，但也不爱在烈日下曝晒。

　　她走到河边，在河水洗了洗手，往村里走去。

　　路上经过喜娃家的农田，见她正和一个男孩在田坎上打闹。

　　那男孩穿着也很是朴素，身材瘦小，面色黝黑。

　　望舒走上去，站在道旁的树荫下道：“喜娃，太阳这么毒，上来歇会儿吧。”

　　喜娃哎了一声，拉了男孩上来。

　　望舒笑问：“这是你的朋友？”

　　喜娃笑，“顺娃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就住咱们家后面。”

　　望舒看向后方的一间草屋，点了点头。这喜娃顺娃，真是村里最穷的两家了。

　　顺娃看了望舒一眼，小声道：“姐姐。”

　　望舒点点头，心中想着桥的事，见顺娃头发上扎着几根草叶，伸手去拨，同时问道：“你们村前那座——”

　　还未说完，熟悉的感觉便涌上来。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蛙僧的池塘，呛了水，眼前是深水下呼吸的水泡，水泡一串串浮上去。挣扎只是徒劳，她沉下去，窒息感分外鲜明，眼睛也在水中变得疼痛，不同的是不远处似乎还有一个人……

　　望舒惊醒，猛地退了一步，手里握着摘下的草叶，眼前是两个满脸懵懂的孩子。

　　也许，他们两个不是人。

　　但他们的父母呢？

　　望舒丢了草叶，佯装无事，“村里那座桥怎么没人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