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屋向阳》有芒

7、睡错

　　段洵打开出租车的门，对司机道：“师傅，去机场，T2航站楼。”
　　“嗬，我刚送的客人就是从机场来的，今晚尽跑来回了。”司机笑道，“您这么晚还赶飞机啊？”
　　司机本以为刚送的客人就是今晚的最后一单了，不过那人才进酒店大门，这位新客人就拉着箱子从里面出来，朝他的车招了招手。
　　“有急事得赶回去。”段洵并不多言，却是等出租车启动后，才打开手机订票。
　　最近一班前往C市的飞机是五点钟起飞，段洵订了张公务舱，可以去VIP休息室淋浴休息。
　　他订好了票便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心绪却仍有些烦躁的起伏。
　　如果不是有人仗着酒醉进了他的房间，自己也不必这样深夜赶路。
　　段洵一进门，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夜灯亮着，窗帘拉着，取电槽里已经插着一张房卡，原本应该被打扫干净的床上有人躺着，呼吸间皆是酒气。
　　他看着那位告白失败的醉酒者皱起眉头，去到前台询问后才弄清楚，对方大概是回来以后又不甘心，想要在他的房间里守株待兔。
　　于是男生故意告诉前台，段洵丢失了房卡，让自己帮忙补办一张新的。
　　因为有一起预订的身份信息和房间号码，又都是男人，所以前台也没多想，直接给了他一张新卡。
　　段洵今晚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本想再开一间房，却被前台告知今日已满房，索性直接提起行李，去了机场。
　　说来也好笑，段洵毫不顾忌地收拾行李时，床上的那位不速之客却丝毫没醒，大概是因为那瓶昂贵的酒后劲儿太大，等不到他回来就睡死过去。
　　无论是这般无所顾忌侵占他人空间的行为，还是借着酒醉的死缠烂打再三试探，都和当初那个青涩懂事的大学生判若两人，也不知是执念让人走火入魔，还是被一年纸醉金迷的留学生活改了性子。
　　这也就是段洵对酒精不甚感冒的原因了，父母离异时他虽年幼，却也隐约记得离婚的导火索是母亲受不了父亲酗酒。
　　十几岁时他曾去参加过生父的葬礼，死因是胃癌。
　　许多人缅怀男人英年早逝，同事赞他能干和善，亲戚夸他对父母孝顺，却绝口不提对方只要喝酒，就会大变的性情。
　　也或许是那种不堪的模样只有前妻和儿子目睹过，比起对方出色扮演的各种社会身份，那才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样子。
　　即使在年少时，面对这类人，段洵心中也是漠然大过愤慨，就好比现在，他可以为酒价买单，却不会对酒精带来的忘形与纠缠让步。
　　不过再怎么烦躁，表面上的体面也是需要维持的，于是他公事公办地发了信息，告诉对方自己临时有事需要提前离开，所以改签了飞机，让那男生第二天自己回去。
　　回程的飞机八点钟落地，到家时，天色已然大亮。
　　清晨的老旧小区里别有一番生机，不少窗户里传出早餐的香气，学生和上班族步履匆匆，段洵浮躁了一晚的心却随着一步步爬上楼梯的动作宁静下来。
　　走出灯红酒绿，经过一夜奔波回到熟悉的家里，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上楼后，客厅里没人也没灯，两扇卧室门都紧闭着，段洵不确定裴方禾是否已经起床，所以很小心地将行李箱拖进来，放在门边。
　　虽然整夜都没太休息好，但他进门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仍是在玄关处擦洗行李箱。
　　段洵不喜欢在公区放太多杂物，所以行李箱不用的时候都会裹上防尘罩，放在衣柜上面。
　　出差一趟在外面沾染的细菌太多，如果不用酒精把箱子里外都消毒一遍，他是绝不会把它带进卧室的。
　　衣物自然要直接扔进洗衣机，收拾完这些也得收拾自己，段洵准备再洗个澡，虽然在休息室里简单冲过，但是坐了飞机和网约车，身上难免又沾染了旅途的风尘。
　　他正想进卧室拿睡袍，却突然看到自己床上又有一团人形的隆起，正躺在昏暗的光线里，发出均匀的、熟睡中的呼吸声。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就连空气里弥漫的酒精气味也很相似，换成是别人，大概会以为自己留下了心理阴影，才会因为长途跋涉的疲劳产生鬼打墙一样的幻觉。
　　可是段洵确定自己的头脑很清醒，眼睛也很清明，眼前这个鸠占鹊巢的人，除了裴方禾之外，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可他怎么会在自己床上？
　　裴方禾的睡颜和姿势跟他的人一样安静，他规规矩矩地躺在段洵的枕头上，被单盖到脖子下，隐隐约约露出半个圆润光裸的肩膀。
　　被丢在地板上的衣物却很有些张牙舞爪的意味，是裴方禾常穿的牛仔裤和衬衫，这也意味着，躺在段洵被子下的人，几乎是□□的。
　　段洵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对自己前半夜那番情绪产生了点质疑，难不成世界上真有这么一类不胜酒力的人，喝醉了以后，连走过百十来次的卧室方向也会记错？
　　不过比起因此宽宥那位靠着耍小聪明换来自己房卡的年轻同事，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裴方禾此举纯属失误。
　　理顺自己的思绪以后，段洵看着裴方禾静静熟睡的样子，只觉得仿佛被他传染了困意，自身的疲乏也渐渐渗了出来。
　　于是他在自己的床边坐下，段洵自觉动作已算小心，但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床上的人在此时，竟然若有所觉地翻了个身。
　　段洵以为他要醒来，下意识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反倒像他才是那个闯入者。
　　裴方禾却并没有醒，他只是更深地将自己埋在被子里，脸还贴着段洵的枕头蹭了蹭，发出一串朦胧的呢喃，似乎睡得很舒服。
　　他素日里面对段洵的谨慎有礼此时全不见了，整个人半点防备也没有，一副要和他的床榻同生共死地老天荒的架势，睡得头毛四处乱翘。
　　段洵看着这样的裴方禾，心里微微一动，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也不知道等这人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他的床上，又会是个什么反应。
　　所以，自己现在要叫醒他吗？
　　可他睡得这么香……段洵联想到出差前的那个夜晚，他还记得裴方禾在雨夜里强忍的呜咽，听上去极其委屈，伸起的手便又重新落回自己膝上。
　　还是等洗完澡之后再说吧。
　　于是他站起身来，安静地从衣柜中取出睡袍和贴身衣物，走出房间前，甚至还将门轻轻带上了。
　　段洵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这幅样子，简直同几个小时前冷脸将行李箱拉出酒店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不过他忽略了一点，这房子里装的是燃气热水器，浴室只要一放热水，必然伴随轰隆隆的响声，而自己的房间离厨房比较近，声音也更明显。
　　裴方禾在这阵轰鸣中慢慢苏醒过来，却并不急着睁开眼睛，而是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他睡了几天以来最好的一觉，现在觉得整个身子都暖暖的，一点也不想离开柔软的被窝。
　　其实裴方禾昨晚的有效睡眠时间也不算长，最近他精神压力太大，刚好借着这场大醉放松下来，和肖让喝到酒吧都打烊。
　　后面他整个人完全断了片，再睁开眼的时候，看世界甚至有些新奇。
　　卧室的窗帘拉得很紧，所以光线昏暗，但不难看出从墙面到桌面都是干净的白色，物品被整齐地收纳在架子上，几乎一尘不染。
　　环境舒适，摆设雅致，就算最严苛的整理大师，恐怕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但最大的问题在于——这好像并不是自己的房间呢。
　　裴方禾双眼骤然睁大，突然就完全清醒了——眼前的这个格局，显然就是那间朝南的主卧，是段洵的房间。
　　而裴方禾本人，正躺在自己昨天亲眼垂涎过的那张很舒服的大床上，灰色的磨毛面料既温暖又贴身，直接和皮肤接触的感觉非常熨帖，他能睡得这么沉，它们的助眠效果也功不可没。
　　可衣服又是什么时候没的？！他可没有裸睡的习惯啊！
　　裴方禾伸头往床下一看，发现昨晚换下的休闲衬衫和长裤果然堆在那里，却好像还少了件外套。
　　等一等，所以说，他现在是光着身子躺在段洵的床上，盖着段洵的被子！！
　　意识到这一点，裴方禾大惊失色，登时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跳下床，胡乱地拾起地下的衣服往身上套，迅速夺门而出。
　　可刚一开门，他的眼睛就被客厅里明亮的光线刺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
　　是段洵在洗澡。
　　裴方禾整个人也像被刺了一样，下意识缩回脑袋，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艰难地消化着眼前的信息。
　　这么说，段洵刚才已经回来过了？
　　洗澡需要拿浴巾和换洗衣物，所以他肯定也进过房间，发现自己睡在他床上，还是□□的那种！？
　　不对，至少内裤是还在的，可这是重点吗！？不还是相当于自己擅自跑到室友的床上裸睡了吗！？
　　裴方禾的手都有点发抖了，这种程度的社死，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他捂着头努力回想昨晚，记忆却只停留在自己趴倒在酒吧的桌子上，耳边还有肖让絮絮叨叨的安慰声。
　　醉成那样，他怕是连楼梯都没办法自己爬上来，怎么可能还有力气闯入室友的房间，给自己脱个精光？
　　耳边的水声停了一下，裴方禾霎时清醒，也来不及再想下去，悄悄打开门，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好在片刻之后，水声重又响起，所以刚才那阵停顿，大概是段洵在使用沐浴露吧。
　　裴方禾竖着耳朵紧张地倾听，心虚得像个小贼，可很快他又觉得不对劲。
　　既然刚才段洵都已经回来了，他怎么没叫醒自己？
　　段洵那样注重边界感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这样一个醉鬼登堂入室，霸占他的床？
　　宿醉的头脑不太清醒，裴方禾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答案，就在这时，他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两声，裴方禾如梦初醒，连忙把手机拿出来。
　　是10086打来的电话，裴方禾迅速将其挂断，然后打开微信。
　　最新的一条消息来自肖让，是昨天凌晨两点三十七分发过来的。
　　“虽然你现在肯定看不到，但是我也安全到家了，不用谢我送你回家！/坏笑/墨镜”
　　这下找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