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屋向阳》有芒

59、虚惊

　　裴红枝的衣着一如既往地朴素，手里提的东西却不少，有印着医院LOGO的袋子，里面大概是检查报告，还有一兜换洗衣物之类的东西。
　　郑哲扬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站在医院门口的小吃摊前，等待一锅鸡蛋糕的出炉。
　　这个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郑哲扬想起来了，以前在高中寄宿时，裴方禾的母亲偶尔会来给他送换洗衣物，也总是会买一袋这样刚出炉的鸡蛋糕，热气腾腾，是那时的裴方禾最喜欢吃的。
　　裴方禾家境一般，所以平常的吃穿用度都很简单，他不玩游戏也不去网吧，唯二的爱好恐怕就是买点香肠喂学校里的流浪猫，以及吃甜的东西。
　　那时候郑哲扬十七岁，刚刚发现自己对裴方禾有了不一样的情愫，虽然没有挑破，却总会故意逗他，说一些让对方脸红的话，然后再变着法地对他好。
　　偶然撞见裴母给他送鸡蛋糕后，郑哲扬得知裴方禾喜欢吃这个，就总会溜出校门去买，不过几块钱的小吃，就能让裴方禾的眼睛里亮起惊喜的笑意。
　　现在想来，其实裴方禾要的从来不多，一块蛋糕，一碗甜汤而已，只是能让他的甜蜜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的那个人，已经不是自己。
　　郑哲扬站在原地出神许久，最后，是裴方禾的母亲先发现了他：“小郑，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郑哲扬下意识掩饰，“我来帮我爸取点药，阿姨，您来医院检查吗？怎么不见小……方禾陪您？”
　　他还不知道裴方禾今年没有回来，按照裴方禾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让母亲一个人在大年三十的下午来医院看病。
　　“方禾工作忙，今年不回老家。”裴红枝的声音很温柔，仔细看她的眉眼，其实和裴方禾很像，所以郑哲扬难免出神，只听她寒暄道：“听说你要结婚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们都长大了。”
　　郑哲扬“嗯”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复，看来裴母并不知道自己和裴方禾的事情，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
　　他们毕业后一起合租的事，裴母自然是知道的，那么在她眼里，他和裴方禾的关系大概还是多年的好友，郑哲扬却不知道裴方禾不回来过年，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好在裴红枝并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性格，只是把几块热气腾腾的糕塞给他：“来，你拿着，家里的味道外面很难吃到的，其实回来发展也挺好，以前多亏了你照顾方禾。”
　　蛋糕外面只裹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袋，还十分烫手，郑哲扬不好推辞，于是接在手里，只觉得又烫又沉，对那句“照顾”受之有愧。
　　其实生活上，更多时候是裴方禾在照顾着他，自己最后连陪伴也没有做到，还惹得裴方禾发了一顿火，连朋友大概也没法再做了。
　　他勉强地扯了个笑出来：“是方禾照顾我比较多，回来的时候也没和他好好告别，挺惭愧的，也不知道他在那边好不好。”
　　裴红枝听出不对，却仍然温声道：“我一天到晚在外面也顾不到他，所以还不如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方禾……其实也不适合在咱们这里。”
　　她不知想到什么，神情透露出一丝惆怅，继而却又微笑起来：“在大城市确实辛苦，父母总会牵挂你们，不过小禾现在也有人照顾了，我不担心他。”
　　郑哲扬有点愕然，如果说听到那句不适合时他还没反应过来，裴红枝的第二句话却让他一惊，听着意思，她已经知道裴方禾和同性在一起的事了？甚至还不反对！
　　惊愕之余，他心里还泛起一丝涩意，想着如果自己能坚持下来，或许今天裴红枝口中的人，就是他了。
　　郑哲扬百感交集，最后只说出了一句“您注意身体”，然后有点落寞地转身离开。
　　裴红枝望着郑哲扬走开的背影，脸上的微笑慢慢淡下来，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就回身向医院走去。
　　郑哲扬回到自己车上，并没有急着发动车子，而是怔怔地坐了一会儿。
　　他先是在想裴方禾到底是怎么跟母亲开口的，又翻出自己刚拿回来的检验报告，早就知道这结果板上钉钉，却又要叫父母失望一次，所以心头只有沉重。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郑哲扬把那张报告单塞回了塑料袋里，目光落在袋子上，却突然记起一个刚才忽略的细节。
　　裴母手里提的袋子，似乎印着肿瘤科的字样，而她提着一包换洗衣物，好像是要住院？
　　郑哲扬意识到裴方禾可能并不知道这件事，再一想，如果裴母真的生了病，对儿子的性向格外宽容便也说得过去了。
　　可他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裴方禾呢？很显然，裴母是不想让裴方禾知道的，而裴方禾也早就告诉过他，别去打扰他的生活了。
　　因为有着这桩纠结，父母看到复查单后沉重的脸色对郑哲扬来说甚至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心事重重地一直挨到大年初三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最终还是打开了手机，翻出裴方禾的微信，发送了消息。
　　就当是最后一次的道歉吧，至少在裴母眼中，他们还有着多年同窗的友谊，即使是朋友，也不该对朋友的父母一点关心都没有。
　　裴方禾是第二天才看到消息的，初一初二他连着上了两天的班，初三初四则由小岳接手直播，可以连着休息两天。
　　初三当日，段洵带他去逛了庙会，吃了过年期间一座难求的中式茶点，晚上还去看了灯，每个安排都让裴方禾觉得高兴。
　　但最让他难忘的，还是在熙攘的人群中被段洵紧紧牵着往前走的感觉，仿佛无论周遭多么纷闹，也无法将两人冲散。
　　以至于回到家里后，也不舍得松开彼此的手，最后裴方禾便被段洵牵回熟悉的床上，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今日的亲密。
　　第二天他们本就没计划出门，所以谁也没有吝惜体力与热情，手机早都被扔在一旁设置了免打扰，裴方禾更是在结束后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
　　拿起手机后，映入眼帘的第一条消息竟是郑哲扬的，着实让他愣了一下。
　　但很快裴方禾就也顾不得这些了，他皱起眉头，仔细回忆着那日和母亲的通话，确实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郑哲扬虽然在感情上懦弱，但并不是会随口捏造母亲病情来骗他的人，一看对方说妈妈手上提着的袋子是肿瘤科的，裴方禾就急了。
　　他立刻打给母亲，结果竟然打不通，再打给母亲最好的朋友，也无人接听，更令他越想越慌。
　　段洵进来叫裴方禾吃饭的时候，看到他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裴方禾复述一遍状况，焦急地说：“难道是去做手术了？我妈以前就长过一个良性的，当时修养好了，可也不知道是否会复发，就算是小手术，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做啊。”
　　段洵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一边安慰他一边道：“我去帮你收拾行李，你看看票。”
　　老家是个小城市，过年期间航班不多，最近一班起飞的也在晚上九点，甚至还要在另一个城市中转，到达时就是明天早上七点了。
　　但即使这么麻烦，也只能买这班飞机回去，火车票早就买不到了。
　　裴方禾付好了款，这才稍稍冷静，对段洵道：“我吃完饭就走，你不用送我，要是确定没事，我很快就会回来，但要是有事，可能得多待一阵子陪我妈妈。”
　　段洵今晚有约，是和公司里同事的私下聚餐，他作为小组领导，每年过年都要请组内成员吃饭，因为要周全所有人的时间，不能轻易改动，若是去机场送裴方禾，怕是会耽误。
　　段洵没说什么，只是放下手里的衣服，把裴方禾抱住：“我该陪你一起去的。”
　　不得不说，他身上的温度和气味抚平了一些心中的焦急，裴方禾紧紧回抱住段洵：“……我真怕她出事。”
　　就是他这种关心则乱的状态，才让段洵放心不下，裴方禾平日里都很稳妥，但涉及到母亲的健康，就容易发慌。
　　段洵很担心他一个人路上不安全，可今晚的聚会确实又不能改，他抱着人安抚了一会儿，裴方禾慢慢平静下来，把下巴闷闷搁在段洵肩窝：“对不起。”
　　又没办法陪你了。
　　段洵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理解，先去吃饭吧，晚上你吃过饭再走。”
　　食材都是精心准备的，不好浪费，但裴方禾还是有些食不知味，他甚至主动打电话给郑哲扬，问清了他遇见母亲的情节，对方叙述得还算客观，但听了却让他又担心起来。
　　好在唯一的底气是他现在已有存款，若是真要应急。不至于需要求助他人，还好换了工作。
　　想到这个，裴方禾联系了陈绵绵和小梨，说明自己可能会没办法赶回来上班，为了不耽误之后的安排，让她们提前做好调整。
　　两个女孩子还是很理解的，让裴方禾需要帮助尽管开口，小岳也表示自己可以连着上班，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很努力，已经受到了粉丝的认可，可以独当一面了。
　　吃过晚饭后，段洵一定要送他上了出租车再走，注意安全已经说了许多遍，所以在门口分别时，他只是又抱了抱裴方禾，似乎在无声地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在。
　　一切都太仓促，去机场的路上裴方禾一直在打母亲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听，更让他坚定了自己必须回去亲眼看她的决心。
　　只是在机场通过安检之后，又有意外迭出——飞机延误，起飞时间改成了凌晨。
　　裴方禾已经没脾气了，其实以前回老家的飞机也经常延误，这趟本就不是直达，不过是在中转城市少停留几个小时，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越是接近家，他就越提醒自己要稳重冷静，如果妈妈真的有事，裴方禾更是一点错漏都不能出。
　　他在手机上对段洵说了这件事，然后每隔半个小时就打一次妈妈的电话，希望可以接通。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夜色变得浓重，候机厅里人很少，气氛清冷安静，裴方禾担心了一天，难免升起疲倦，却是越困越睡不着。
　　他于是把头埋进膝盖，慢慢深呼吸着，这样的姿势维持了一会儿，突然听见一阵逐渐靠近自己的脚步声。
　　余光处能看见地板上隐约有阴影落下，是个人影，带着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裴方禾抬起头的同时，那人也微弯下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道：“小禾。”
　　“你怎么来了？”裴方禾简直比早起看到郑哲扬的消息时还更惊讶。
　　“快结束的时候看到你说延误，我算了时间还来得及赶过来，就买了票。”段洵如实道来，没什么波澜的语气却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他放下手中的行李袋，在裴方禾身边坐下，“我说了，本来就该陪你一起去的。”
　　缠绕了一整天的焦急与担心在这瞬间突然松懈，裴方禾一下子扑进段洵怀里，被他稳稳抱住。
　　虽是聚餐，他的身上却一点酒味都没有，从吃饭的地方到机场打车将近一个小时，大概没有时间回家重新收拾行李。
　　白天的时候，裴方禾因为担心妈妈所以没注意这些细节，东西也都是段洵帮忙准备的，现在回想起，那时候对方好像就已经把自己的东西也拿出来了。
　　“如果赶不上今天的这班，明天我也会赶过去。”段洵解释道，“后面已经没有别的安排了，与其在家担心，不如陪你，要是阿姨真的住院需要治疗，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更好。”
　　裴方禾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一动不动地搂着段洵的脖子，心中的大石短暂落下，疲倦瞬间涌了上来，却不再是独自紧绷了。
　　至少在这趟看似漫长的航程里，他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休息，一心一意地专注在母亲的事情上，而其他的一切，都有段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