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屋向阳》有芒

60、完结

　　飞机于凌晨三点四十分到达中转城市，因为前程延误，无法再去中转酒店休息。
　　不过段洵持有提供休息室服务的信用卡，他和前台一番沟通后，得知用自己的卡支付升舱金额便可以把裴方禾也带进来，于是办了手续。
　　升舱的价格并不便宜，这趟飞机也只是中型客机，前舱的座位不算宽敞舒适，仔细算下来其实是不划算的。
　　但裴方禾也没有提出异议，而是安安静静地躺下来，在段洵怀里阖眼睡了一个小时。
　　贵宾厅内的旅客非常少，只有两个女员工在值班，她们看着这对和衣而卧的同性情侣，原本无聊的表情也变得兴奋起来，小声私语着。
　　不过裴方禾很快就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休息厅里有淡淡的香薰味道，和段洵胸膛的温度一起将他包裹住，本来以为睡不着的，竟然还真睡了一个小时。
　　裴方禾睁开眼时，段洵已经去了盥洗室洗漱，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想在老家那里预定一个好一点的酒店。
　　自己和妈妈的那间旧出租屋实在装不下人，总不能委屈了段洵。
　　但是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来自妈妈的未接来电，裴方禾看到时间是十分钟前，连忙回拨过去。
　　“妈！”他急急叫道，“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你回家住院了？到底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红枝的声音有一些疲惫，但听起来并不虚弱：“小禾，妈妈没有生病。”
　　因为一醒来就急着打电话，所以裴方禾没看到微信上她发来的消息，其实裴红枝看到那么多未接来电和裴方禾的留言，就知道是他误会了。
　　“是你仇春阿姨，她做手术需要人照顾，我是来陪她的。”裴红枝解释道，“这不是怕你担心才没说吗，昨天去医院的时候，我把手机落在公交车上了，今天早上上班人家司机才给我送过来。”
　　裴方禾先是一懵，心口大石落地的同时又有无奈升起，这可真是好大的一个乌龙。
　　仇春阿姨是他们以前的邻居，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开店生意好的时候还帮过裴家母子许多，是个热心肠的人。
　　所以她生病了，裴红枝就义无反顾地跟雇主请了假，放弃去海岛跑回去照顾她。
　　“昨天晚上手术也出了点小问题，不过最后还好是成功了，也怪我，当时没跟小郑说清楚，他肯定是担心才会跟你讲的，你就别怪他了……这孩子，其实也不是多坏的人。”裴红枝对裴方禾说。
　　按照他和郑哲扬以前的关系，即便自己不回家，大可以让对方折回去再问问妈妈，但是两人谁也没有提起这事
　　所以妈妈最后的那句就显得有点奇怪了，裴方禾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试探地开口：“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他以前的事了？”
　　裴红枝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听说裴方禾搬家、郑哲扬回老家上班的时候，她就明白，他们这是分手了。
　　于是她状似随意地跟别人打听了一下，得知郑哲扬进了一家国企，正在和领导介绍的女孩子相亲，据说对方的家里对他很满意。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可裴方禾不说他，她也不问，后来看到他换了工作，身边的朋友也多了不少新面孔，人却好像更精神了，才放下了自己的担忧。
　　裴红枝还记得。裴方禾高考后拿到C大通知书那天，他也只是笑得很腼腆，可是一接到郑哲扬的电话，听说他也被录取了，才开心地差点蹦起来。
　　出发去上学之前，他们班里举办了一次同学聚会，那天晚上回来时，裴方禾不仅眼睛发亮，脸颊和嘴角也有点红，再联系到过去的蛛丝马迹，裴红枝就明白了。
　　担心，害怕都是有过的，但最后都让步于对儿子的疼惜，他从小就没有父亲，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做家务学炒菜，从来没有让自己操心过。
　　别人家的儿子都在聊猫逗狗沉迷网游，裴方禾却因为舍不得让妈妈掏补习班的钱，只能自己下苦工学习，一步步从年级三百多名考到了全校前十，还拿到了奖学金。
　　这么乖这么帅的儿子，在学校里也有许多小姑娘喜欢，但裴方禾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耽误过学习，裴红枝很害怕他这性子不合群，会被人欺负。好在上学的时候有个郑哲扬，能逗他笑，对他好。
　　高考上岸成功后，儿子难得松了口气，他几乎没有真正享受过肆意的青春，裴红枝一点也不忍心打破他对感情的期待，哪怕那对象是和他同性别的人。
　　可她也知道，郑哲扬家境好，父母要求多，两个人或许根本没有未来，却只好装作不知道，让裴方禾自己慢慢接受现实。
　　好在……他已经走出来了，大年三十晚上的那通电话其实让裴红枝很高兴，决定不再提起过去的事。
　　所以她说：“这些都过去了，妈妈只要知道你现在过得好，就什么也不担心了。”
　　裴方禾听罢又是一阵鼻酸，正巧段洵从盥洗室出来准备叫醒他，看见他在通话中，就没说话。
　　他揉了揉脸把情绪调整过来：“可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飞机等下就要起飞。”
　　裴红枝愕然：“那你工作怎么办？哎呦，都怪我，肯定耽误你的事了。”
　　“也没有，我今天本来就不上班，已经跟老板调整过排班表了……”
　　段洵在一旁听着，很快明白这是虚惊一场，但他也并不后悔匆匆赶过来陪着裴方禾，而是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摩挲着。
　　他仿佛在用眼神表达，没事就好。
　　温度从掌心传递到心脏，暖意遍布全身，裴方禾打断了妈妈内疚的话语：“我男朋友……也陪我一起回来了。”
　　裴红枝在听筒那边愣住，听他继续说道：
　　“妈，你在家里等着，咱们一起把年过完吧。”
　　裴方禾稍微用了点力回握住段洵的手，说话的时候眼睛也看着他，只见段洵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轻轻冲他点了点头。
　　裴红枝反应过来，语调有些无措：“哦，好，可是家里还没来得及收拾……”
　　但同时，她心里也升起一股欣喜，能陪着裴方禾一路过来，显然他这个新男朋友是很在乎他的。
　　“你还是去照顾阿姨吧，我们订酒店就好，反正过年人也不多，房间肯定有，他不在意这些的。”
　　裴方禾冲段洵笑，昨夜的匆忙疲惫似乎已经完全不见，只留下一身轻松和浅浅的期待。
　　挂断电话后，工作人员走过来提醒他们：“两位先生，您的航班要起飞了，现在可以准备登机，这是我们为您准备的小礼物，祝您新年快乐。”
　　小巧的红色礼包上画着生肖吉祥物，里面装着几块包装精美的果仁巧克力和面包牛奶，可以补充糖分。
　　段洵接过来对她道谢，裴方禾则赶忙去洗漱了一下，然后匆匆跑到休息厅门口，牵起段洵的手：“走吧，我带你回家。”
　　他的脚步陡然轻快起来，妈妈没有生病，可以回家过年，还有段洵陪着……原来一切都可以这样好，所有的意外都会转变成惊喜。
　　登机后，公务舱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裴方禾趁着飞机还未起飞，把酒店给订好了。
　　因为机场离县里还有一段距离，需要坐车才能回去，裴母也想到了这一节，便找了一位相熟的司机，他今天正好要接自己的孩子回家，可以带他们一程。
　　她并不在乎小城里的人会不会看出裴方禾和段洵之间的关系，只希望他们能平安回来，这场误会虽然打乱了原有的计划，却也带来了意外的团圆。
　　飞机在轻微的颠簸中慢慢起飞，窗外的景色也在更加明亮，云层还没有完全被阳光照透，但裴方禾知道，有一场日出正在酝酿。
　　大学的时候，他其实只坐过几次飞机回家，如果不是因为郑哲扬想要他陪，他的第一选择总是绿皮，有时候连硬卧都舍不得买，都是为了省钱。
　　但即便能短暂陪伴一个航程，下了飞机以后，他就得放开郑哲扬的手，因为他的父母总是来得很早，急切地站在接机口等待儿子回家。
　　那种隐秘的相爱也曾有过浅浅的愉悦，即使为了买机票要多做兼职，裴方禾也不觉得辛苦。
　　但那段恋情总是需要放手和隐藏，其实他也曾惆怅和失落过，这都是郑哲扬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裴方禾从来没有奢望过拥有更多，而现在的一切却比他能够想象到的好一万倍。
　　他转头看看段洵，休息室的沙发床虽然舒服，但不够宽大，所以全程搂着他的段洵大概并没有睡好，他坐在裴方禾身旁闭着眼，沉静的面孔上虽有淡淡倦色，却不失从容。
　　段洵经常出差，这应该就是他匆匆赶路时最真实的样子，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是裴方禾，而目的则是恋人的家乡。
　　牵着的手没有分开，裴方禾悄悄示意空乘为段洵轻披上一条毯子，拉下了遮光板，让他能睡得更舒服。
　　段洵的神情果然舒展了一些，虽然早就习惯了共枕入梦，可裴方禾却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一样，那温柔的目光落在了路过的空乘眼里，她们就像休息厅里的那两个工作人员一样，会心一笑。
　　不知是不是因为所有的担心都已放下，这趟飞行好像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裴方禾便依照广播提醒拉开了遮光板，晨光霎时倾斜进来。
　　金色的光影在段洵眼皮和鼻梁上跳动，彻底唤醒了他。
　　段洵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裴方禾欣喜的脸，他指着窗外：“你看，日出了！”
　　不远处，层层叠叠的云层上有一轮灿烂的朝阳正在升起。
　　阳光将裴方禾的发丝轮廓全都映成了金色，就像曾经在大学城咖啡厅的窗前所见到的那样。
　　只是此刻，他们已经不再陌生，而是受到所有家人认可的一对。
　　裴方禾的瞳孔里有清晨的雾气，比晨光更明媚，比新日更鲜活。
　　他为这意料之外的美景而喜悦，但回头看段洵的时候，眼里便只剩下他的身影。
　　段洵被这份喜悦感染得微笑起来，然后稍微倾身向前，在裴方禾嘴角落下一个轻吻。
　　灿烂晨光之中，裴方禾回吻了他，在开始下降的机舱里，微微颠簸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同频的心跳。
　　浅尝辄止的亲昵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再次望向窗外，发现太阳已经彻底升起。
　　裴方禾知道，当飞机再次降落在地面的时候，就是新的一天了。
　　而在所有新的开始里，他都想牵着段洵的手，一直走下去。
　　往前走，往未来，共度余生的每个日出日落，只要在一起，就仿佛永远被暖阳照耀，再也没有任何恐惧与担忧。
　　那间向阳的小屋只是起点，从今往后，每个携手走过的地方，都会是他们的家。
　　飞机落地的同时，这个被日出见证过的愿望也如流星般落在了人间，如同听见裴方禾的心声一般，段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比一切嘈杂都更清晰：
　　“走吧。”
　　他握住裴方禾的手，像牵引，也像交付。
　　前程已定，未来的路无论去往哪里，都会一起走下去。
　　我们一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