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屋向阳》有芒

15、洗澡

　　段洵当然也闻到了一室格外浓重的酒味，即使是裴方禾和朋友宿醉的那晚，味道都没有这么大，看这样子，应该是因为工作的事被人灌了。
　　裴方禾斜倚着浴室墙角，整个人因为失去热水的庇护而瑟缩着，像一只被大雨淋得湿透的流浪猫，看起来十分可怜。
　　这下段洵也顾不得什么非礼勿视和边界感，先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遍裴方禾身上，发现除了手指被泡得发皱以外，并没有什么遭遇过欺负的痕迹，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人身安全没被威胁，但看他这样子，一定也遇到了很糟心的事情。
　　段洵面色发沉，眉头也拧了起来，正想着打电话叫车把人送到医院，四下寻找自己的手机时，却见裴方禾闭着眼睛，身子正慢慢地往前栽下去。
　　眼瞅着他就要撞墙，段洵迅速回身想扶住他，半边身体却撞到了玻璃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淋浴间的空间对于一个人来说不算狭小，可是两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成年男人挤在一起，也不是那么宽敞。
　　而且裴方禾还坐着，地板上又有水，限制了他的动作幅度，才会不小心撞上去。
　　段洵无暇顾忌身上袭来的酸痛感，其实也不算疼，但刚才那一下刚好碰到了他腿上的麻筋，很难立刻站直。
　　而在这时，没靠稳的裴方禾还在下滑，段洵只好半蹲着身体，忍着这股酸麻，朝他面前探了探，勉强用自己整个人阻挡住他向前载的趋势。
　　但这也使裴方禾一头砸向了他的肩膀，头发上和脸上残留的水珠瞬间弄湿了段洵身上的衣服，使得领口处灰色的布料慢慢变深，传来潮湿的触感。
　　这个姿势实在别扭，段洵缓过了劲儿，就想把人再扶一下，谁知裴方禾却把脸更深地埋进自己颈窝，嘴里还发出了呓语。
　　脖子根儿有点痒，段洵本以为是裴方禾的睫毛，可颈窝里的那片潮湿感越来越大，甚至还顺着锁骨滑进领口，段洵垂眼，发现那是一串眼泪。
　　裴方禾靠着他哭了，而且哭得很委屈。
　　“混蛋……”醉昏的人轻轻抽泣着，声音小得像在呜咽，身子也发着抖，两人的距离很近，裴方禾语气里的难过全灌进他的耳朵，“都是混蛋……”
　　段洵一下子就停了下来，良久，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把裴方禾的委屈也全吸进了自己肺里，呼出来后，全都变成了怒意。
　　胸腔里的其他器官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影响，开始发酸、发涩。
　　段洵就这么沉默地垂眼看着埋在自己肩头的裴方禾，即使脖子全被他哭湿了，也再也没有动一下。
　　两人头顶的花洒还在时不时地往下滴水，想到这人刚才蜷缩在热水里独自哭泣的模样，胸中莫名升起的憋闷感就越发强烈。
　　虽然很少经历，但他也知道，此刻心脏处异样的情绪，应当叫做“心疼”。
　　这一刻，段洵完全清醒地明白了，自己是喜欢裴方禾的。
　　其实这些端倪在之前就已经显现，但也许是他对心如止水的状态习惯了太久，所以并没有予以重视。
　　可是只要一细想，就能发现，自己对他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和其他人不同。
　　咖啡馆里的初遇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租房时的主动发问看似合情合理，却已经有微妙的偏向；
　　后来的相敬如宾，既是他与人相处的习惯，也是感应到裴方禾认生的态度，所以安静地止步。
　　先前几个月的相处距离看似不远不近，克制之下的本能照顾却还是慢慢渗入了平淡的日常。
　　在此之前，段洵没有为别人做过哪怕一餐饭，更不会明知出差在即，还非要坚持为足量的新鲜食材付款。
　　而这只是因为想到对方或许囊中羞涩，会为了节省开支不好好吃饭。
　　换了是别的人醉后错躺上自己的床，他虽然不会让不悦的情绪停留太久，却也不可能破天荒地因此喜欢上那人身上的味道，并且在工作时间都惦念着对方喜欢的口味。
　　从前没有刻意思索，现在只是一顺，所有的线索就这么串联了起来。
　　绳上的最后一颗珠子，便是那滴落在裴方禾发顶的水珠，并没多少声响，却也砸在了段洵的心上，悠悠发出叫他正视内心变化的提示音。
　　但消化这些思绪还是其次，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裴方禾继续在这里着凉了。
　　段洵打开浴霸，本想直接把人擦干了抱出去，可才试图搂住裴方禾的腰，对方就突然受惊般地抽动了一下，“……别碰我！”
　　他马上停下动作，即使知道裴方禾是把自己当成了别人，却还是被他话里强烈的厌恶与抵触刺了一下，心中顿时涌起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候，裴方禾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段洵只好先把它找出来，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他犹豫片刻，按下接听。
　　“学弟，你怎么不接电话啊？你这突然走了，微信和手机号还都给我拉黑了，人李总还问我呢，说要把你推荐给人事……”
　　一个有些粗粝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段洵看见裴方禾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抬手胡乱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抗拒。
　　看来今晚让裴方禾醉成这样的，就是这个打来电话的男人。
　　于是段洵连最后一丝的礼貌也从声音中褪去，直接冷声劈头质问：“你给他喝了多少？”
　　他的本意是想通过裴方禾被灌的酒量，判断他是否有酒精中毒的危险，可周亮本就心虚着，突然听见这声严厉的质问，更是一愣。
　　原来裴方禾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
　　除了这个身份，他也想不到别的可能了，对面男人的语气颇为严肃，很显然对裴方禾的醉态很生气，像是在兴师问罪。
　　周亮不知道自己给的东西裴方禾喝了多少，若是全喝下去，这会儿也该起效了。
　　想到对方的反应那么激烈，恐怕是发现了什么，但他害怕对方报警，下意识支支吾吾地为自己掩饰：“没多少，也就一两多的白酒，学弟可能喝不惯……”
　　这个量，还不至于酒精中毒，不过段洵终究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再和这人说话，听他说裴方禾拉黑了联系方式，便不客气地丢下一句：“以后别再来打扰他。”然后挂了电话。
　　重新回到裴方禾身前时，段洵发现他竟然睁开了眼睛，而且好像在努力地听着自己刚才和那人的对话，连下巴的线条都是紧绷的。
　　他微微怔住，然后发现裴方禾的瞳孔有些失焦，看起来并没有完全清醒。
　　段洵试探着在他面前蹲下，把手轻轻搁在裴方禾抱起的膝头，道：“他不会再打来了。”
　　对，他不会再打来了，有人帮他把周亮赶走了，这个人的声音好像有点凶，但又好像……是为了自己。
　　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随着那人的靠近，裴方禾闻到一丝熟悉的气味，是在家里才能闻到的味道。
　　因为觉得身上阵阵发冷，他不自觉地向眼前最近的热源靠过了去。
　　段洵愣愣地看着整个人扎进自己怀里的裴方禾，犹豫半晌，举起的手掌慢慢落在对方瘦弱的脊背上，低声问道：“我……扶你回去吧？”
　　裴方禾微抬起头，呼吸之间尽是那股熟悉的白檀味，令人莫名安心和踏实。
　　所以他又往前靠了靠，想到刚才周亮的声音，很烦心地摇摇头：“身上难闻，不洗干净，睡不着……”
　　段洵看着小动物似的在自己胸口蹭来蹭去的人，半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只好以商量的口吻道：“那要快一点，我帮你洗？”
　　他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没办法自己洗澡的。
　　裴方禾没有什么反应，段洵环顾四周，看见有个小折叠凳，是裴方禾平常洗脚的时候用来坐的。
　　他见那凳脚还算防滑，但还是不放心，先扔了条毛巾铺在地上，才把凳子放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拉着裴方禾的胳膊，让他坐上来。
　　裴方禾半醉半醒的，却很听他的话，乖乖坐在小凳子上，像个等着被大人洗头发的小学生。
　　“眼睛闭好。”
　　段洵挤出一泵洗发液，在掌心揉搓起泡后，轻轻搓洗裴方禾的头发，然后取下花洒，慢慢将揉出的泡沫冲干净。
　　期间裴方禾一直很配合，可头发快要洗完时，段洵的神经却更紧绷了。
　　要完全去除酒味，身上肯定也得洗，但这也意味着，他得一颗颗解开扣子，把那件湿透的衬衫从裴方禾身上剥下来。
　　闭着眼睛的人现在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挂着水雾的睫毛轻轻颤动，甚至还主动抬起胳膊和腿，任段洵帮自己脱掉衬衫，和那条同样湿透的短裤。
　　段洵阖了阖眼，转头从墙上取下挂着的浴球，为裴方禾涂抹沐浴露，绵密的白色泡沫散发着白檀的香气，逐渐将男生柔软白皙的躯体覆盖了大半。
　　像在他身体上裹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薄纱，反而比刚才只穿着湿衬衫的样子更令人不敢直视。
　　段洵敛住心神加快动作，迅速帮他洗完，从裴方禾的衣柜里找浴巾时，却发现对方出门时窗户没关。
　　这时候外面风大雨大，飘进来不少雨水，把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打湿了大半，恐怕一时半会也干不了。
　　这样，也只好让他到自己房里睡，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段洵倒没有多犹豫，他担心裴方禾晚上还会吐，万一被呛住窒息是很危险，得有个人在旁边看着。
　　他简单地给裴方禾擦了擦头发，然后用浴巾将他裹住，一手扶着腰，一手抄起腿弯，直接把人抱进了自己的房间。